老牛頭種了一輩子地，如今年老體衰，打算把地租給別人，自己總該歇一歇了。

  租給誰呢？大閨女已經出嫁，不常回來。小閨女正念大學，大學畢業后，當然留在城里，工作、結婚、生活，不會跟農村沾邊兒。指望孩子接班種地，門都沒有。一塊好地，租給別人，還真是可惜了！老牛頭搖搖頭。

  老牛頭的那二畝地，就在西河口，土質好，種瓜得瓜，種糧收糧，更主要的是澆水方便。雖說這些年天旱，但老牛頭在河底下，挖了個窩子，買了個小汽油機，旱了，老牛頭就騎上電動車，拉上小汽油機，來到河邊，抽水澆地。天旱水少，一會兒能抽半個小時，等水泉上來，就再澆，折騰幾個來回，二畝地至少得澆兩三天。

  既然兩個閨女都指望不上，老牛頭就想把地租給侄子大寶，不料大寶一聽，頭搖得像個撥浪鼓，擺著手說，叔，你的地再好有什么用呢？糧食不值錢，碰上風調雨順，一畝地也不過打個千兒八百斤的，若是遇上天旱，連本錢都收不回來，費時費力，還不如我出去打半天工呢！

  大寶說的沒錯，這些年，鄉下興起了打工熱，不管男女，只要能出去的，都到外面闖世界掙錢去了。老牛頭就有個鄰居，男人每天開著轎車，上工地干活，女人進了外資企業，能掙不少錢，供應兩個孩子上學綽綽有余。他老牛頭多虧大閨女幫襯，才供得起小閨女上大學每年兩萬多塊的花銷。大寶長得人高馬大，舍得吃苦，在建筑工地支模子、綁鋼筋，每天能掙到二三百元，一個月下來，又是多大的數目呢？哪會看上這二畝地！大寶還說，我自己的地，都想租出去不種了，不如一身輕松在外面打工來錢快！

  大寶一席話，駁得老牛頭啞口無言。

  他明白，大寶說的是掏心窩子的話，春種秋收，風里來雨里去，辛辛苦苦忙活一年，年底一算帳，除去化肥種子、機耕機播的費用，還真沒有出去打幾天工掙的多。東街上的二林子，去年種了三十畝麥子，光投資就花了一萬五，不料碰上天旱歉收，賣掉麥子，收入還不到一萬五，連本錢都難以收回，白忙活一場。你說，這種地還有個什么帳算！

  不過，說句心里話，這二畝好地要租給別人，老牛頭還真舍不得。這塊地，他耕種了幾十年，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收獲了多豐厚的瓜果和糧食呀。老牛頭認死理，他認為，人只要下死力干活，舍得撲下身子當地種，就會有好收成，就沒有過不好的日子。什么時候該下種了，該間苗了，該施肥了，該澆水了，該打藥了……老牛頭心里頭清楚著呢。沒事兒時，老牛頭會時常來河邊轉轉看看，看一眼這二畝地，就像喝下二兩小酒那般愜意。

  他還清楚地記得，剛分地那會兒，大伙真叫歡天喜地呀！那地呀，簡直成了香餑餑。侄子大寶不就是在城里上班，聽說家里分了地，馬上就辭職回家，擺弄土地。沒成想，擺弄來擺弄去，香餑餑反倒變成了甩不掉的包袱！當初，大家那股種地的熱情哪里去了？馬馬虎虎把種子種進地里，就再也跟莊稼就打不上幾個照面了，收多收少全靠天。種地補貼那幾個錢都不稀罕了，我那天，怎么會變成這樣？

  老牛頭想來想去，再怎么舍不得，這地也得租出去。

  村里的大牛倒是種地大戶，這些年干旱，人人都旱怕了，大牛也不例外，租種的地都不要了，退回了原主。后街上牛老三不就是個例子？七老八十了，老了老了倒種起地來，多虧有孩子幫襯，要不，可就抓了瞎。

  老牛頭硬著頭皮，走進了大牛家里。等大家再次看見老牛頭，向他詢問時，老牛頭苦笑著向大家解釋。其實，不用解釋，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協議簡單明了，決不拖泥帶水。那意思無非是，莊稼收了，多少給點，莊稼不收，分文沒有。

  忽一日，老牛頭當著大牛的面，把協議撕了。大牛驚愕地咧著大嘴，久久合不攏。

  從那，老牛頭仍舊像往常一樣，來到河邊，拄著䦆頭，看著地出神。走過的人，都悄無聲息，沒有驚擾他。因為大家都知道，老牛頭好認死理，只要舍得下死力，舍得鋪下身子當地種，就沒有過不好的日子！    

  老牛頭看著看著，禁不住發出一聲重重的嘆息。他甚至后悔自己太沖動，把協議撕了。因為他明白，地歸大牛這樣的大戶，是遲早的事……

  （正文字數：1556）

   2018、8、26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