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的父子成兄弟
來源:作者:王國良時間:2012-05-26熱度:0次
今年過年的時候,我和兒子同場拼籃球,兒子的個兒高,我的技術好,雙方戰得難分上下。我們一邊打籃球,一邊討論著有關籃球的一些東西。我們拼累了,就坐在場邊歇息。我們人是歇了,但是我倆對于籃球以及球技的討論卻在繼續,由于我們是從激烈的對抗中的討論轉入了場邊閑談式的討論,因此,我們的討論就有了好的場所和輕松的氛圍,所以討論就漸入佳境。
兒子愛好籃球,我現在對于籃球則是半愛半無奈,兒子有身高的優勢,打起球來占便宜,再加上興趣所在,一來二去,對籃球就由喜愛轉入了鐘愛,于是,對于籃球以及以籃球為中心的東西幾乎到了無所不通的地步,對于諸如籃球場的設置、籃球架的尺寸、配備,籃球的規則等東西了如指掌,對于NBA、CBA的球隊、教練、球員、賽程、排名、新聞等東西通曉得很,所以,一討論起來,他就是滔滔不絕,侃侃而談,我有時竟至于插不上嘴,只有默默地做聽客的兒。
我年輕時對于籃球也如同今日之兒子,有著瘋狂的愛好,幾乎天天離不開它,那時我做老師,學校的球場上日落黃昏之時,在那搖曳的梧桐樹下,每每可見我的身影,久而久之,倒是練得了一些球技,投籃比較準,上場得分總是較多。我們經常打比賽,我在場上很賣力,不在場上的時候,當當啦啦隊,呼喊吆喝,假模假樣地做教練,搞搞服務工作也很賣勁。我對于籃球瘋狂的年代,正是和我出生同年的、遠在大洋彼岸的、NBA當紅的球星“飛人”邁克爾•喬丹叱詫球場的時候,每當美職籃季后賽開始的時候,就是我們陷入癲狂的時候,我們學校的一群參差不齊的球迷,匯聚在黑白電視機前,鎖定央視2臺,誰轉動頻道就和誰拼命,眼睛盯著屏幕,嘴里嚷著評論,心和大洋彼岸一起跳動,同歡樂,共黯然,我們同是公牛隊的癡心球迷,公牛的事就是我們的事,喬丹的事就是我的事,多少年的賽程下來,癡心不改,這樣過了許多許多年。
近些年來,由于瑣事,我漸漸遠離了球場,又由于年事漸高,偶爾運動起來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索性也就退出“籃壇”了??墒?,人雖不再,而每當有人談起籃球,談起每項籃球賽事,或是偶爾路過球場,見到那場上生龍活虎的場面時,原本沉靜的心海就會立即漾起掠岸的波濤,由于經年累月得了籃球的樂趣,這種盎然的興趣入住了我腦海的深處,豈是三年五月就忘卻得了的?因此,我對于籃球就有了一種特別的情愫。
今天,我和兒子討論起籃球、美職籃、中職籃來,竟然有了許多的共同的話題,有了濃厚的談趣,是行家對里手式的談論,我們很開心,談得很激情,談得很入巷。我多年沉寂的激情突然復蘇,談起話來竟有了孩童般的情緒。
兒子明顯受到了我的情緒的感染,也是談性大發,他顧不得對面是誰,聽者感興趣的程度如何,就不厭其煩地從美職籃談到中職籃,從科比談到詹姆斯,從杜蘭特談到大郅,從姚明談到林書豪,從美職籃的規則談到中職籃的規則,還即興有了許多的發揮和評論,我插不上嘴,就興致勃勃地觀其情形,兒子那情形,就像是一位激情昂揚的演說家。
說著說著,兒子說到了動情處,他對我說:“哥嘞,你知道嗎,我們班上所有的女生都是林書豪的球迷呢!”
我正準備接過話茬,突然心里一“咯噔”,嗯?兒子剛才叫我什么?“哥?!”
這孩子,沒大沒小的,居然忘形到了管老爸叫哥的程度?他現在把我當成他的兄弟啦?
我的心中掠過了短暫的一陣不安后,就頃刻被涌起的另一股波濤所覆蓋,這股波濤滿含著釋然和欣慰。
不知怎的,我突然很享受兒子的這個沒大沒小、沒倫沒理的稱謂!
因為,我的腦海里突然閃電似的印出了一行字,這行字就是有著“中國最后一個士大夫”稱謂的,江蘇高郵的小說家、散文家汪曾祺先生的名言“多年的父子成兄弟”。
多年的父子成兄弟!多么精妙的評述,多么深刻的人生經驗的總結!真正想不到,我們父子今天的境界,似乎也到了這樣的程度。
回想起我和兒子共度的經歷,卻是頗有曲折的,我們夫妻倆都是老師,兒子在學校要應付老師,回到家里來還要應付家里的老師,兒子就把在學校應付老師的那種性情也用在了家里,于是,兒子在家里用對待老師的惶恐對待我們,畢恭畢敬,令出必行,從無更改,久而久之,兒子就成了“乖乖仔”,天天學習“林黛玉進賈府”,“不可多行半步路,不可多說半句話,”就連和我們打招呼,“爸爸”、“媽媽”也叫得顫巍巍的,叫得規規矩矩、方方正正的,就像是舊學堂里的弟子稱呼先生,只差沒有給我們鞠躬,兒子由于這些原因,很少和我們親熱,總是與我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我們的感覺就是,兒子好像是撿來的孩子,我們就不是他的親生父母似的。
好在隨著年齡的增長,這種情況終于有了改觀,這也是兒子主動努力的結果,兒子看到其他的孩子和父母親親熱熱的,拉著手兒散步,騎在父親身上嬉戲,不亦樂乎,其樂融融,他也很羨慕,就試探著接近我們,這也就是我們所需要的狀況,我立即迎合他的需求,也經常的拉著他漸漸長大的手,去野外散步、郊游,在親密的接觸中去漸漸地、潛移默化地密切父子的感情,外出旅游的時候必定帶上他,沿途悉心照顧他,溫和地給他介紹沿途的風物、人情,民風民俗,讓旅途成為密切我們父子感情的行程,讓自然成為父子融合的熔爐。平時在家里,我特別注意說話的語氣盡量平和,絕對不拿出家長為尊的架勢或者是老師訓導學生的模樣,有事就和兒子站在平等的位置上討論,絕不居高臨下或是盛氣凌人,這讓兒子感覺到了父母的可親和他自己做人的尊嚴,兒子感覺到了家庭的溫暖,在兒子的心里,家就是一片溫暖的海洋,他就是暢游于海洋中的魚兒,自在而快樂。兒子的快樂流露在了他的作文中,兒子的作文,字里行間溢滿了童年的快樂,字字如山花,句句流春風。
在讀書上面,兒子總的來說是很上進的,中考高分考進了黃岡中學。我是老師,對兒子更是循循善誘,不急不躁,對待兒子的學業上、人格上流露出來的問題沒有感到可怕,而是細心指導,耐心疏導,很少發火,這樣久了,兒子有什么問題也就愿意常和我說說,他覺得可靠,哪怕是他覺得不太好說的或是羞于啟齒的事,有時也能夠大著膽子對我們說,在兒子的眼里,我們父母似乎成了他的朋友,每當周末,兒子回家來,放下書包就會牽連不斷的開始對我們講他這一周憋了許久沒有地方說的所見所聞所感,這種時候,我和妻子的工作就是趕緊搬上凳子,靜靜地坐在兒子的面前,靜靜地聽他講,兒子開心地看著我們,我們開心地看著兒子,不用說一句話,此時無聲勝有聲。兒子講完了,就會輕輕地在他媽媽身上拍一拍,又在我身上拍一拍,說:“老媽,老爸,吃飯。”不知不覺的,兒子對我們的稱呼由“爸爸”,“媽媽”變成了“老爸”,“老媽”,啥時候變的,我們都沒有注意到。我們就笑著問兒子:“兒子,為什么叫我們‘老爸’,‘老媽’?我們很老嗎?”兒子說:“老爸老媽是對父母的愛稱,絲毫沒有貶意,只有和父母關系疏的,才叫‘爸、媽’,這個您們不懂?”喲!這稱呼上還有這么大的學問,我們還真的不知道。
今天,我們父子在球場邊上的談話,是我們父子所有的談話中最為融洽的一次,我們終于完全進入了狀態和角色,我沒了父親的矜持,信口開河,似乎沒有顧忌到面前是自己的兒子;兒子似乎也完全沒有顧忌到在球場邊上席地而坐在他面前的是他的父親,我們成了彼此兄弟相稱的朋友,是一對彼此平等的談友。
我不由得想起了已逝的父親,我們兄妹很小的時候,母親脾氣躁,愛嘮叨,我們卻不怕她,父親言語少,我們反倒很敬畏他,父親從不罵我們,我們兄妹犯錯,當他氣急了的時候,他的做法就是,突然將他正在吃著的飯碗一下子摔在地上,一言不發,扛上鋤頭出門去勞作,丟下我們兄妹在那里張惶,記得我們年齡長大后,父親就再也沒有這么做了,而是待我們越來越親,以至于最后總喜歡在院子里和我們家長里短的嘮一些瑣屑的事,好像總也說不完,我們離家時,他會送出很遠很遠,大有十里長亭相送之勢,嘴里說些叮嚀的話,我們少小的時所見到的父親的那般威嚴現在全然不見了。聽在父親身邊的二弟說,父親死的時候,嘴里念叨著我們兄妹的名字,全是小名或者是諢名,這是我們鄉下,卻是只有朋友兄弟之間才用的稱呼啊!
放眼觀之,我們的左鄰,我們的右舍,我們的社區,我們整個華夏,在我們家里發生的故事其實處處都在發生,你去街上看看那些勾肩搭背的父子,你在酒桌上看看那些呼來喝去的父子,你去運動場上看看那些搭對配合的父子,你去景區看看那些相依相攜的父子......誰還會懷疑汪曾祺先生的話?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理同千萬家。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