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娘今年正好七十三歲了，雖然身體棒棒的，但她常常嘮叨這句老俗話。子孫們聽到這句話，大都哈哈笑著安慰她，說她想得太多。她每次都會一本正經地說：“人哪有長生不老的？以前的皇帝都稱萬歲，哪個活過一百年了？！”
    娘的話很具體，讓人無法反駁。娘與爹辛苦了一輩子，沒享過福，所以很容易滿足。當然了，不止他們兩個，同齡的老人，大多與他們一樣的秉性。對現在的年輕人來說，老人們吃了很多的苦，但對老人們來說，現在的生活安樂，比他們小時候沒飯吃還飽受戰亂之苦不知道強多少倍。每當看到娘樂呵呵的樣子，我們也受感染。
    娘是個閑不住的人，做事風風火火，甭說年輕時，就是現在，她的麻利勁也不是大姑娘小媳婦能比的。我們老家每五天一個大集，每到這一天，娘總會來往兩次以上，其實她買不了多少東西，一會兒抱棵白菜回來，一會兒拿把香菜回來，更甚者，有時候因為一盒火柴，她也要單獨跑一趟。其實子女家都有，但她非要跑一趟，而且每次都急急火火的，好像離了這盒火柴就沒法過日子了。
    我們家離集市來回兩公里多，按每次最少兩趟算，得跑八里以上的路。后來我們算是明白了，她的意圖是來回跑著解悶，特別是父親去世后，她更在家坐不住了。路上碰到當年在生產隊時一起勞動的老伙伴，那個高興勁就甭提了。
    每次回到家，娘總是第一時間到每個兒子家坐幾分鐘，把所見所聞跟大家透透。這家說完，然后馬不停蹄地到下個兒子家，同樣的話題，不管大家愛不愛聽，反正都得說完。等她說完，基本上也就日落西山了，于是她這一天的工作才算圓滿結束。
    娘喜歡做家常菜，不管是青菜、蘿卜，還是薺菜、灰菜，只要到她手里，隨便加點麻油、佐料、豆面等，或蒸或炒或拌，就成了佳肴，肯定是最受大家歡迎的下飯菜，不管哪個年齡段都喜歡。每次做完家常菜，娘都會端著碗一家家送，對她來說，大家愛吃便是對她最大的獎賞。更多的時候，哪家有了好的野菜，都會送到娘的屋里，讓她幫著做，因為別人做的永遠沒她做的香，這不僅是火候問題，更多的是配料的搭配及前后順序。娘從來不保守，她經常一遍遍地教大家做，但沒有一個人能承其衣缽。
    娘性子急，不管干什么事，老嫌年輕人磨嘰，受她指責，我媳婦或嫂子們難免不服氣，遇到這種情況，娘總會 “笑傲群雄”般看大家一圈，接著出手似電，一邊講一邊給大家做示范，那個速度，確實讓大家望塵莫及，突出一個快字！每每此時，大家均無話可說，不服不行！
    每天看著娘像風一樣從這里飛到那里，明明剛才在眼前轉悠，突然間就不知所蹤，嫂子們老在背后議論：老太太是不是以前學過“凌波微步”？
    人有旦夕禍福，今年開春，娘挑水時因走路急扭傷了腰，在床上躺了兩個月，眼見下不了床，她可急眼了，遇到有老伙計去探望，她就拍著床板發牢騷：“這下完了，俺這輩子要癱了！”大家都勸她，這是哪跟哪啊！幾天就好。“如果以后下不了床，還不如趕緊死了利索！如果蹦達不了，活著還有什么勁？”這下我們都明白了，娘的理論是活著就得“動”，如果不動，就沒意義了！
    別人臥病在床時，懶得下床，娘跟別人不一樣，沒等好利索，就心急火燎地要求下床“走兩步”。經過她的努力鍛煉，沒過兩個月，竟然像年輕人一樣恢復了。因為有過受傷的底子，子孫們怕她再出意外，都監督她，不讓她去趕集，不讓她去看莊稼，不讓她走遠路。她表面上什么都答應，但等監督者一離開，轉眼間她就“開溜”了。最后，兄弟幾個一商量，輪流看著她，絕對不能讓她再受傷！
    國慶期間，我放假回家，媳婦有事，讓我看著娘。從小到大，我一直是娘和爹的懷中寶，雖然生活不好，但他們一直寵著我，不讓我干重活，讓我一門心思學習。好歹算是爭氣，我后來進入文化行業，并且成了辦公室的負責人，因經常寫東西，名字頻頻見諸報端。娘經常在別人面前替我吹，說我的名氣比趙本山都大。“俺兒經常上報紙，頻率比那些明星高得海了！”娘竟然也學會了用“頻率”等專業術語。
    看我監督她，娘好像一下看到了“娘家”人，她拉著我的手說：“老四，娘年輕時經常跳舞，好幾十年不跳了，你看我跳得好看吧？”說罷，她伸手移腿，開始表演她引以自豪的舞蹈。我很清楚，與其說是跳舞，倒不如說是娘為運動找得一種理由。動作不優美，甚至有些僵硬，但在我看來，這是娘對藝術最美的詮釋。看著看著，我的眼淚便流了下來，我知道，娘跳得不是舞，跳得是心中的壓抑。
    娘為惟一的觀眾盡情地表演著……我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了她對運動的熱望……我禁不住為娘鼓起掌來，剎那間，娘的眼里閃出了晶瑩的淚光。
    那晚，我跟哥哥、嫂子碰頭，把娘的精神需求分析了一遍，在我看來，與其這么約束她，讓她精神上難受，倒不如還她自由，讓她盡情用自己的方式去快樂地生活。
    得到“解禁”通知，娘高興地掉淚了：“放心吧，俺不會跑遠的。”從那以后，娘健步如飛的身影重現，笑聲依舊。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