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夏天
                                      田景軒

   在兒時的記憶中，夏天是美好的。記得一個場景是：清早起來，我蹲在屋檐下穿鞋，邊系鞋帶邊抬頭望那天邊剛剛升起的朝陽——紅彤彤的臉，正散發出粉紅的柔和的光茫。這個光茫先是從山頂上，一點一點地彌漫，漸至山腰，后漫到山腳，不一會兒工夫整個村子全浸在溫暖的朝陽之中了。當時我家院壩里還有一株很茂盛的捧瓜，瓜藤已把棚架鋪得嚴嚴實實，當太陽升起的時候，陽光會透過瓜棚中的縫隙漏到院壩上。因為縫隙小，透下來的光線顯得分外銳利，也分外耀眼；有時這耀眼的光線也會在瓜棚里四面八方閃耀，這一定就是太陽光照在露水珠上反射的光茫了。總之，當太陽升起時，朝陽很美。
   這時父親在煮飯，他要早早地吃了下鄉，因為父親在鄉下工作；而母親呢？她已一早挑糞到辣椒地里去了——因為中午回來的時候，她的鞋和褲角上總是粘滿了新鮮的泥土和被露水濡濕的痕跡。
   當陽光還沒有漫到山腳，稻田里翠綠的稻葉上常常彌漫著一層薄薄的霧靄，象一層輕紗，籠罩著稻田，并隨著陽光的來臨而緩緩地柔蕩著，漸漸地向上空升起，逐漸地飄散而去。云霧完全散去，要有個過程，也就是要待朝霞完全地灑遍了大地的時候，在這之前的時間里，憩歇在稻葉上的美麗的蜻蜓們還在睡覺，它們的透明的翅膀上粘有露水，因為沉而無法飛翔。我這時候會在父母沒叫我干什么的時候，走上田埂，踩著滿地的露水，到田里去抓蜻蜓。這些熟睡中的蜻蜓常常被我束手擒來；偶爾有被驚醒的蜻蜓，它努力地展翅飛起來，但翅膀太沉，飛不了一小段就又駐下來了。當太陽完全升起，光茫照耀大地的時候，蜻蜓們從稻葉上，或草葉中、樹叢里次第飛起來，我們的院子就成了蜻蜓的海洋，尤其是稻田的上空，簡直可以用遮天蔽日來形容。這些紅色的、黃色的、翠綠的、藍色的等等各色的蜻蜓們，象趕集一樣，飛蕩在稻田的上空，把翠綠的顏色單一的稻田裝扮得五彩繽紛。這些蜻蜓獨愛稻田，是因為稻田里或稻葉上有它們的食物，還是因為稻田里那濃濃的泥腥氣息吸引著它們？真不得而知。蜻蜓們飛累了，隨時會在稻葉上憩歇，這倒是真的。——稻葉，成了蜻蜓們的家園。
   中午太陽最烈的時候，蜻蜓們躲到稻葉下歇涼去了，這時候的蜻蜓少；而在太陽完全升起到中午之間這時段，大約是蜻蜓們的覓食時間，數量最多。這時候，孩子們就會拿著網桿，慢慢地地在路上網蜻蜓。——網桿制作很簡單，先用竹條圈一個園圈，然后固定在一根一兩米長的細細的木桿上端，就成了網桿，再在網桿的圈上打上蜘蛛網，就可以網蜻蜓了。我老家的小孩子們網蜻蜓的時候很有意思，當蜻蜓滿天飛舞的時候，他們就嘴里念叨著：點點貓貓兒～～駐駐兒～～把你媽媽縫個褲褲兒～～。……很快，蜻蜓當真象聽得懂話似的，有的就在孩子們的腳邊停了下來；然后大家噤了聲，躡手躡腳地走近蜻蜓，在網桿夠得著的位置站定，一只手舉著網桿，輕輕地一用力向蜻蜓罩去——蜻蜓被網著了，翅膀粘在網桿上，再怎么撲騰，它也跑不悼了。孩子們的臉上馬上就綻放出了開心的笑容來。當然不是每次都能網著蜻蜓，也有蜻蜓從網桿下逃脫的時候，這時候孩子們就又重新念叨起：點點貓貓兒～～駐駐兒～～……，直到玩累了，蜻蜓也捉夠了，才慢慢地回家去。
回到院壩，孩子們用蜻蜓去逗螞蟻玩。蜻蜓被“大卸八塊”后放在有螞蟻出入的洞口，螞蟻們聞到蜻蜓的味馬上就傾巢出動了。在螞蟻還沒有傾巢而出的時候，孩子們一邊耐心等著，一邊念：黃絲螞螞，來吃嘎嘎（方言，肉的意思），黃絲孃孃，來吃米湯，大老殼，細老殼，來吃肉（方言，讀音“入”），黃絲螞螞要搬家，搬到對門石旮旯。——很快，螞蟻們出來了，一股一股地，真有點象所謂潮水一般地涌來。它們成群地圍在蜻蜓身邊，然后一起行動，這些“從天上悼下來的餡餅”開始被挪動了，緩緩地，一點一點地，距離在縮近，直到最終被螞蟻們抬到洞穴去。……螞蟻沒有了，蜻蜓們也不見了，院子里非常安靜，太陽靜靜地掛在天空。
 現在一到夏天，我就想看到蜻蜓，那簡直就是一幅流動的彩色的畫；但住在城市，很難看到了。今年開春，我們小區來了幾只麻雀，天一亮就嘰嘰地叫個不停，這歡快的叫聲的確讓人感覺到了春天的來臨。可到了夏天，一次坐在陽臺上，不經意地望著空蕩蕩的小區，除了幾個靜悄悄搬貨的工人外，竟一點聲音都沒有，這才猛然意識到，那幾只嘰嘰喳喳的麻雀已不知所蹤……我有時出野外，所到之處大多是深山老林，夏天的蜻蜓是少之又少，即使偶爾有之，也是瘦弱不堪，疲乏無力。這不禁讓人分外想念起老家的那些蜻蜓來了。
 我已多年沒在夏天時候回老家了，大約也很難在這個時候回去了吧，尤其是還能夠帶著輕閑的心情的時候。——既如此，閑暇時只能在記憶中重游一回故鄉的夏天了。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