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歲之前，她喊我“媽—媽—”，磕磕巴巴，卻從不肯少喊一個字，總是前面的“媽”拖著長長的尾音去追第二個“媽”，音調(diào)里帶著小女兒愛嬌的甜味。我覺得很神奇，只是一個我也經(jīng)常喊的稱呼，怎么換成了我的稱呼，就會讓我的心變得像水一樣柔軟，幸福的想要流淚呢。
　　三歲以后，她已經(jīng)把“媽媽”喊得準確又清脆。我覺得很納悶，居然能從這個稱呼里，聽得出她的喜怒哀樂。“媽媽”簡單輕快，象小小的音符蹦出來，她是喜悅的；“媽媽”如拋物匝地，前面的媽加重語氣，后面的媽戛然而止，是她生氣了；“媽媽”語調(diào)優(yōu)柔，尾音拖得長長，音調(diào)平平，是她的哀傷在嘆息；“媽媽”清爽嘹亮，后面的“媽”字尾音上揚，帶著兒化音，象鳥在歌唱，是她的快樂在冒泡。
　　她上小學了，不知是為了節(jié)省時間，還是覺得喊兩個“媽”字太浪費，她把稱呼換成了一個單音。“媽，我要買鉛筆。”“媽，快來，這個題怎么做？”“媽，我今天想吃米飯。”類似的事情一大堆。減去一個字，簡單明了，加快了吐字的速度，聽到我的耳里，卻是緊張和忙碌。
　　我還沒適應(yīng)過來，她又開始喊我“媽咪”。這個從英文中演變過來的稱呼，只是一個“媽”字換成了“咪”，聽在耳中卻多了甜兮兮的膩歪。她喊我“媽咪”時，總是“咪”字二聲音高高挑起，似乎能飛過高山，越過海洋，我就會覺得天空很藍，像要滴下水來。
　　長到十二歲，她升了初中，成了花季少女，叛逆也初露端倪，她開始稱呼我“老媽”。我的人生的確已到了接近不惑之年，可是，我總希望在她眼里，是年輕的、漂亮的，而不是老的、丑陋的。可是，她卻笑嘻嘻地解釋，老媽，是個很神圣的稱呼，只有有影響力的人才稱為“老”呢，看來倒是我跟不上潮流了。
　　有一次，她問我，小時候怎么稱呼自己的媽媽，我說我們都是叫“娘”。她說：“哇，好土啊，真難聽！”。我以為此生大約不會聽到她稱呼我“娘”了。誰知，只過了一年的時間，我就發(fā)現(xiàn)，她開始喊我“娘”了，甚至有時候還帶個“老”字，不仔細辨認，都聽不懂她說的是“老娘”還是“姥娘”。尤其是在娘家的時候，我和媽媽都分不清她喊的是誰。我終于明白，是我媽媽這個“姥娘”少了女兒，才成就了今天我這個“老娘”。
　　我問她，怎么會喊我“娘”了，不是覺得“娘”這個稱呼太土嗎？她說，我們同學都這么叫，聽習慣了反而覺得“娘”這個稱呼最親切。
　　現(xiàn)在，她偶爾會稱呼我“大哥”，一般是在她以為很簡單，我卻怎么也想不通的時候。她解釋好幾遍，我依然迷茫，她就無奈地說，大哥，你不會傻了吧？我說，我是女性。她說，大哥是個統(tǒng)稱。原來，這個“大哥”無關(guān)性別，就只是一個稱呼。
　　從牙牙學語到花樣年華，稱呼隨著時間更換，刻著她成長的痕跡，帶著她對我的觀感。在稱呼里，我從長輩變成同輩，成了她可以傾訴心聲、真誠相待的密友。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