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聲明,我不敢妄稱自己是作家,連業余也不敢。充其量我是一個碼字的,還不是專業戶。2004年我在國土資源作家網上注冊時,就冠以“非著名文學愛好者”,至今一直沒有改變。
因為搞過教育,當了十年“孩子王”,所以在我那一畝三分地兒的小圈子里,也有人經常畢恭畢敬地抬舉我:“宋老師,看看你寫的東西,也很一般,都是些家常便飯、雞零狗碎的生活瑣事。可眼下,我們既有生活體會,也讀了不少文藝理論,就是寫不出來東西。要么腹內空空,覺得沒啥可寫。要么提起筆來,頭緒亂麻一團,不知從哪兒下手。”我笑笑說:“這就像一個江郎才盡的作家,被雜志社催稿慌急,憋在屋里如芒在背,坐臥不寧。婦人被他晃得眼暈,問道:‘你不是號稱過目成誦、出口成章嗎?一篇小文就難為成這樣。’作家嘆曰‘難哪!’婦人又問:‘瞧你難受那樣兒,能比我們女人生娃兒還難?’作家苦笑:‘你們那是奇貨可居,待價而沽。我這算什么,肚里的庫存不對路,人家要的又無貨啊!’”
這個段子,實際講了兩方面內容:一是沒東西可寫,二是有東西無法寫。不過這兩個問題,教科書上都有解決的辦法,諸如多讀、多記、多思、多寫等等。上面說了,我是“非著名文學愛好者”,不懂得創作理論,就結合本人多年來的涂鴉情況,與大家交流一下對寫作有關的幾句老話吧。
一、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這副對聯出自《紅樓夢》第五回,大意是明白世事和把握規律都是學問,處事恰如其分、合情合理、總結出經驗就是文章。它既表達了儒家思想中多容則融、有量則諒、善合則和的入世一面,也是封建社會的道德標準之一。但曹雪芹處身于那個時代,《紅樓夢》所要表達的正是反對封建正統的思想,因而脂硯齋批曰“此聯極俗”。
實事求是地說,那“世事洞明”的學問和“人情練達”的文章,似乎給人一種圓滑世故的感覺。但我們又不能不承認,這是一句深負哲理的名言,是一筆修身養性的寶貴精神財富。若要真正做到“世事洞明”與“人情練達”,絕非一日之功。它不僅需要人聰明好學、心胸開闊和知識淵博,而且更需要為人不卑不亢、品性優良和長期的磨歷,才能吃透社會上各種復雜的人際關系,提高識別真善美與假惡丑的能力。然其積累的經驗或心得,只能作為處世哲學的指南在社會里應用,主要是指人際交往,絕對不能拿來作為文學創作理論的圭臬,或者所謂的“好文章”來推崇。 這一點決不能誤導。由于文學拒絕油滑,“笨拙的真誠”和“不通世故”,有時會顯得更加可愛。
現在流行一種說法:行萬里路不如讀萬卷書,讀萬卷書不如閱人無數,閱人無數不如名師點悟。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就是受了上面對聯的誤導,而帶一點投機鉆營色彩的捷徑。總之,洞察世事,吃透人情,那是練習做人;鋪排世事,刻畫人情,才是錘煉文字。
二、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
這兩句詩,是唐代大詩人杜甫的(見《江上值水如海勢聊短述》)。意即我的僻性是特別喜歡雕琢詩句,如果寫不出驚人之語,至死也不罷休,表明詩人在詩歌創作中十分重視語言的選擇和錘煉。它與賈島的“兩句三年得,一吟淚雙流”一樣,是古代文人對文學創作孜孜以求精神的生動寫照。
詩人性好佳句,要求佳句必須是使人吃驚的語言,這種對詩歌語言的刻意求工,對文學創作的嚴肅認真,是其成為偉大詩人的重要條件之一。瀏覽中國的詩詞典籍,“春風又綠江南岸”(宋王安石句)中的“綠”字,“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唐人賈島句)中的“敲”字,古往今來都是比喻做文章時反復琢磨、反復斟酌的經典用詞。古人作文,無論長短,均講究簡練、精準。長者如“十三經”,一部從千把字到二十萬字的都有,但都言簡意賅,惜墨如金。短的如《陋室銘》八十一字、《愛蓮說》百二十言,均因其思想深邃、立意高遠而膾炙人口。還有不長不短的,如《道德經》僅五千言,就深邃博大地融儒、釋、道三位一體,奠鑄了華夏文明的千載基石;洋洋灑灑地構造出一個樸素自然、豁達飄逸的空靈世界,以及宇宙觀、人生觀和方法論的宏大框架,被用30種語言翻譯成外文500余本。
俗話說:多言無益。然而比“多言”更無益的,就是刻意追求“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效果!譬如有些人為了賣弄所謂的學問,凡遇公共場合,便極盡所能地口若懸河:上知天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諸子百家,無所不通無所不曉。有時興頭一起,竹筒倒豆出一堆歷史掌故,如數家珍排一溜大家名姓,出口成章背一段古文或唐詩宋詞,好像自己就是《三國演義》里過目成誦的張松,忽悠得一些肚子里沒有墨水的小青年目瞪口呆。若有女士在場,或有人客套地捧他兩言,那就更加情緒高漲,口無遮攔,連哪代皇帝與哪個妓女、某某領導與某某小女生有染都說得頭頭是道。其實這些人說得再多,遠兜近轉還是些添油加醋的陳年酸菜,聽一遍新鮮,兩次厭煩,再后就是昏昏欲睡。還有些新聞標題,為勾人眼球,煞費苦心地大書特書“驚現”、“揭秘”、“之最”之類,其實也都是舍本取末的“驚人”效果。
筆者的意思,要根據寫作的表達需要,是竭力鋪排一詠三嘆,還是畫龍點睛一字千金;是麗詞佳句文采斐然,還是白菜豆腐實話實說,只要人至妙境,情到深處,真情實感的迸濺,都能達到“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之功效。《水滸傳》“林教頭風雪山神廟”一節里,有兩個“偷聽”奸人談話的情節:一是李小二妻子聽了“一個時辰”,僅聽到沒頭沒尾的半句話;二是林沖無意之間,就聽清了陸謙等人的準備謀害他的全部內容。都是偷聽卻一詳一略,前者是因陸謙等人在酒店設計時做賊心虛,謹防隔墻有耳,寫來若隱若現,藏頭露尾,這樣寫合情合理且設置懸念;后者是寫奸賊深夜縱火之后得意忘形,自然全無顧忌,恰好促使林沖怒火中燒,手刃仇敵,逼上梁山。其惜墨如金和潑墨如云,全由故事情節發展決定,可謂妙筆生花。至于“江山一籠統,井口一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的打油詩,完全可以和“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的靜夜思齊眉比肩,作為大白話的經典嵌入中國文學史冊輝煌的畫廊。
三、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在清人王國維倡導的三個境界里,第一境借于晏殊的詞作《蝶戀花》:“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形容學海無涯,只有不畏孤獨寂寞,登高望遠才能樹立遠大目標。第二境就是柳永《鳳棲梧》詞的名句了:“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比喻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必須艱難困苦才能玉汝于成。第三境出自辛棄疾的《青玉案》:“眾里尋它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意為經過長期努力奮斗,而在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困惑之際,會有峰回路轉、柳暗花明的成功喜悅。
宋代黃庭堅有詩:“風生群口方出奇,老生常談幸聽之。”很好,即使老生常談的陳年舊歷,我還是希望年輕人能翻一翻,記一記,日積月累,終有所得。比如從閱讀大量優秀的作品開始,從捕捉每一個閃光的細節開始,隨時隨地記下靈感的火花,一心一意完成自己的計劃,字斟句酌地推敲文字,翻來覆去地錘煉技巧等等。經過閱讀到借鑒,觀察到體驗,習段到整篇,理論到實踐。久而久之,潛移默化,就能從刻意模仿到自覺創新,從引經據典到揮灑自如。
接下來還有的老生常談,就是師法生活和天生悟性了。首先講生活,那是一切文化的源泉,自然也是寫作的源泉。人類社會的悲歡離合,洪荒宇宙的滄海桑田,不僅為我們展示了豐富多彩、取之不盡的創作素材,而且為我們提供了生動鮮活的描摹形式和深刻啟示。其次講靈感,大體有文思泉涌、時斷時續和稍縱即逝三種情況。不管屬于哪一種,能不能及時捕捉、抓住并妙筆生花到瓜熟蒂落,那就看你是否用心了。再次講技巧,那實在是太多,只能根據文章題材和體裁需要分別而論。不過最常用的巧合、懸念、對比、映襯、鋪陳、留白等等,還需要專題研究和探討,這里不多贅述。最后說到悟性,這是最難把握的了。佛家云:遲悟者十年面壁,頓悟者一朝開花。耍筆桿的人都知道,上路的碼字就像機不可失的偷情,色膽包天欲罷不能,而陌途的寫作那只能是海市蜃樓,可望不可即且曇花一現。所以,我固然相信功到自然成、鐵棒磨成針的滿腔豪情,但還是想奉勸一下那些缺乏悟性、或悟性太低的同道,喜歡文學,練筆玩玩可以,大可不必憨漢子一條路走到黑,非吊到作家那棵樹上活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