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質概念的詩意解構與重塑
——讀龔章河長篇地質詩歌《原野》
地質詩的創作,是很多詩人的追求與向往。因為地質概念的豐富內涵與外延,是極其富有詩意的。
比如地質現象,每一處壯美的自然風光,究其本質來說,便是一種地質遺跡現象的審美再現;
比如說地質歷史,波瀾壯闊的地球演化史、生物滅絕與重生的進化史,都是地質歷史的重要組成部分;
再比如說:古生代、中生代、新生代等等這樣科學內涵博大精深的地質術語,就是很有時尚感的詩歌命題。
所有這些,足以引起想象力豐富的詩人們的興趣,激發出具有浪漫情懷的詩人們的靈感。
然而,地質詩又象一塊巨大的沼澤地:望不到邊,深不知底。一些冒失的詩人一旦闖入,將不知所措,難以自拔。此時方知個人之力如蟻,沼澤之陷無限。
其原因一般都在于地質詩歌理性與感性的錯位;也在于客觀自然與主觀個體的巨大差異性。
地質是一門自然科學,理性的邏輯思維是其主要特征;
詩歌則是文學的分支,感性的形象思維是其主要特征。
不能很好地將這兩種特性不同的思維有機地統轄、融合起來,是難以走出地質詩的沼澤地的。
我們看過不少地質詩,要么是分行而寫的地質科普韻文,要么就是不知所云、言不達意的偽地質詩。
正真能寫出地質味與文學味相得益彰的地質詩,則少之又少。
日前,在2014年《杜鵑花》秋刊上,讀到了龔章河的詩歌《原野》。
《原野》是一個很文學,也很詩意的命題。中外文學史上有不少以《原野》為題的作品,如曹禺的劇本《原野》、凌子導演的電影《原野》,當然,凌子的電影也是根據曹禺劇本改編的二度創作等等。
章河的《原野》是一首近四百行的長詩,分為十四節,每一節刻畫一個詩歌意象。
這些詩的意象,幾乎都與地質有關,或寫地貌、寫巖石、寫化石、或寫找礦、寫地質歲月、寫地質人生、寫地質情懷等等。
不過,章河這首地質詩,不是科普說教的地質詩,也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偽地質詩,而是一首完整形態和真正意義上的地質詩。
中國傳統詩歌主要使用比、興、賦的寫作、修辭手法來狀物、抒情、達意,最后完成古典詩歌形象的塑造,創造了自《詩經》以來中國詩詞數千年的輝煌,成就了中國在世界上詩歌國度的地位。
現代詩歌的興起,尤其是現代詩歌創作理念的變革,大大突破了傳統詩歌的束縛,以非規則詩的形式,表達了現代生活的色彩斑斕與波瀾壯闊,極大地拓寬了詩歌審美的情趣與范疇。
現代詩以自由、朦朧、通感、解構、蒙太奇、非理性等方式,超越、顛覆了比、興、賦手法與格律、詞牌等傳統詩歌寫作方式的領地,成為個性追求、思想解放、生產力發展、社會進步的先聲。
章河的詩歌,尤其是《原野》無疑是較好地體現了現代詩的這些特質與元素。在《原野》的寫作中,詩人對于地質概念的解構與詩意形象的重塑表現得駕輕就熟,游刃有余。
《原野》的一些詩句,寫得流暢而極富靈氣,頗有張力:如:
這時候所有的山水為我們匯聚
匯攏在地圖上攤開歲月的滄桑
這時候我在未來的引誘中憧憬
放眼那些亙古的高聳和連綿
梳理那些原始的筋骨和血脈
走進那些神秘的遙遠和蠻荒
… …
類似的句子在《原野》中很多,俯拾皆是:
我聽到石頭在歌唱
那些原始的元素
在一次暴發中驚醒
地球為它的故事搭建了
億萬年的舞臺
石頭在冷熱交替的世界里彩排
金銀銅鐵的光芒
刻錄在石頭的晶體里
… …
這樣的詩句,不是鋪陳顯而易見的地質科普原理,而是用富有感染力的優美語言與可是畫面,向人們講述古老而神秘的地質故事。
遙遠的一個不經意的嘆息
一次激動人心的顫栗
一場不期而遇的災難
或者
一次正常的季節輪替
樹葉飄零
鳥兒從飛奔的走獸上掠過
恐龍張著饞涎欲滴的嘴
廝咬逝去的黃昏
一條魚擱淺在夢里
園園的眼洞穿千古
它看到一個人審視著石頭
聆聽石頭里的故事
… …
《原野》以數百行的篇幅,寫作有關地質工作與地質生活即抽象又專業的詩篇,向著地質詩的“沼澤地”大踏步前進,可謂“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筆者以為,詩人的這種氣魄,來源于他對地質生活的深愛與自信。這種深愛與自信也許可從以下三條基準線來做出分析,找到答案:
一是詩人的感情線。章河是純粹的地質二代,很純粹地、系統地的承傳了老一輩地質工作者熱愛地質事業、獻身地質事業的優良基因;不論生活或工作,不論喜怒哀樂,對地質這博大而又具體、夢幻而又現實的寫作對象,其意亦濃,其情亦深矣!
二是詩人的專業線。章河在地質村生長、在地質隊工作,從地質子校老師、校長到地質隊辦公室主任、地質隊主要領導,幾十年來的耳濡目染,身體力行,使他這個非地質專業人士,對地質工作的方方面面已然十分熟悉和了解,加之章河是一個愛看書,會學習的勤奮人,基本的地質科學原理與專業技術,于他來說已是手擒到來,爛熟于胸。
三是詩人的文學線。章河是貴州地質青年文學期刊早期的重要參與者,也是貴州地質文學現象的重要角色之一,在地質文學創作上起步早、堅持時間長、創作成果多,是個多面手。尤其在地質題材小說和詩歌創作上,功底深厚,成就頗高。只是限于自己的低調與內斂,人們目前知之不多罷了。
有深厚的地質情懷作基底,有堅實的地質專業線與文學創作線為支撐,《原野》的出現,就是瓜熟地落,水到渠成的必然結果了,對于跋涉地質詩的“沼澤地”的這份自信也就顯得厚實而輕松自在了。
從詩的語言風格和詩形象塑造來看,《原野》似乎有北島慣于哲理思辨,并夾雜憂郁的意韻;例如:
滿懷著敬畏與激情
我向所有的溶洞
所有的溝壑
所有的荒漠 沼澤 森林
甚至那些最俾微的苔蘚
以及微不足道的微生物專注的嚙啃中
正在夢幻般化解的枯枝敗葉
我向你們祈求加入
輝煌的死或者慘烈的活
那些儀式性的歷程中
呈送上我自言自語的禱詞
... ...
從《原野》的音節句式與內在情感來體味,覺得又透露著幾分舒婷的詩風。例如,在描繪地質對象的時候,詩人毫不掩飾自己的內心世界的真情實感:
讓我向你坦露襟懷
所有的連綿起伏或者
孤傲的挺立著的山
在我越過你之前
我要虔誠的向你禮拜
讓我向你表達真誠
所有的涓細的溪流或者
浩大的寬廣的河
在我涉過你之前
我要誠懇的向你致敬
讓我向你保證
所有平坦而又寬闊的路
或者崎嶇的羊腸小道
在我踏上沒有路的路之后
我的每一個腳印都是對你的禮贊
... ...
但是,這種感覺也許是一種錯覺,從章河近期的詩歌作品來看,如他新創作的《栗園高臺》系列詩歌作品,他的詩已初步形成了自己的個性與特點,不過這不是本文的任務。
從作品的宏觀架構來看,《原野》以近四百行的體量,敘說十四段詩故事,塑造十四個詩形象,有何必然的依據與來由嗎?筆者曾經很是疑惑,百思未解。
后來,在一次與章河的交談中,筆者恍然大悟:詩人喜愛外國文學,善于從外國文學的經典中吸取營養,一定對他的創作有很大影響。憑著章河貌似笨拙實則悟性極高的藝術稟賦,筆者大膽判斷,《原野》十四節的詩結構,也許受了英國十四行詩的影響,不管這種影響是自覺的還是潛意識的。因為在中國傳統詩歌結構和文化理念中,沒有十四的文學結構概念。何況,自由體詩本身也是泊來品。上世紀初,由于有了郭沫若的《女神》,自由體詩便在神州大地上大行其道,現當代的中國詩愛者,有誰不曾受過郭老的影響呢?
由此,筆者認為,《原野》是章河對地質概念的一種詩意解構與重塑,同時,也似乎留下了貴州地質文學現象中對地質詩創作的一種范式。
2015年四月于綠野詩棚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