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的另一種解讀
——讀高洪雷《另一種文明》
飛舞的雪花,清幽的書香,萌動的春意,在2014年立春時節,讀
也許受到了莫高窟道士王圓箓在清理積沙時偶然發現藏經洞的啟發,也許對大清翰林王懿榮在打開藥包時突然發現甲骨文心生羨慕,作者堅信,盡管中外史書已經涵蓋了幾乎所有的時空,但地球的角落里和歷史的夾縫中,仍然沉埋著盡管已經極為罕見但卻足以改寫歷史的密碼。我認為作者找到了這組密碼。
第一個密碼是“東海人”。如作家岳南所說,《另一種文明》提出了一個新詞匯“東海人”。作者探索了一個幾乎無人涉足的領域,就是發生在8000年前的那場將輝煌的舊石器文明無情吞噬的世紀大洪水。從這段神秘的空白說起,講述了曾經絢麗無比的東海文明之花。如同黃仁宇提出的“大歷史”概念,作者用歸納法將史料高度壓縮,先構成一個簡明而連貫的提綱,然后用歷史散文的敘事風格,借助于適當的歷史推理和心理描寫,擷取精華暢敘歷史。同時又不拘泥于考據學派和史料學派的條條框框,而是在這些考據和史料的背后,思索一種“何以如是”的因果關系。
對“文明”的認識,我們多是從四大文明古國開始,逐步了解那一個一個的文明“點”,多停留在孤立狹隘的片面。而作者卻以點帶面,以恢宏的視角,將黃河文明、南越文明、日本文明、通古斯文明、印第安文明以及馬來文明作為“太平洋文明圈”,把尼羅河文明、美索不達米亞文明、愛琴文明、腓尼基文明、迦太基文明、希臘文明、羅馬文明以及猶太文明等作為“地中海文明圈”,通過文明“圈內”和文明“圈間”的相互交融、碰撞和激蕩,闡述了非洲、歐亞大陸、南北美洲等人類繁衍生息的壯麗圖景。
所以,“融合”是作者掌握的第二個密碼。如同作者的《另一半中國史》(《另一種文明》是其姊妹篇)所述,這個世界上最有用的東西都是雜糅而成,最睿智的思想都是碰撞結合的產物,最豐收的莊稼都具備雜交優勢,最聰明美麗的民族都是融合的結果。作者不是大漢族主義的擁躉,更不是種族優先說的粉絲,而是以銳利的眼神和冷峻的思考,條分縷析那一個個民族的生長繁衍、消失消融。作者縱橫捭闔于歷史、文學、地質、考古、訓詁、民俗和神話等學科之間,在邊緣學科中開拓了一片令“正統學派”艷羨不已的天地。如果說,《另一半中國史》代表了中國民族史的廣度,那么,《另一種文明》無疑代表了人類進化史的深度。
人性是一條光河,從永久以前流到永久。作者以對人性的洞見,以飽蘸溫情的筆墨,講述了繞不開的帝嚳,帝舜的身世,北魏的孝文帝,阿保機的遺孀,曾經的草原王,一直講到寬容的美國土著……作者沒有非此即彼,沒有非左即右,有的只是推演歷史的“人性真實”。如電影《第五元素》所說,人類要生存繁衍,光有風、火、水、土四塊神石還不夠,還應有人類最圣潔的情感——“愛”。只有當人性的光輝照耀大地,人類的繁衍才不會迷失方向,否則,人類與那些未經馴化的偶蹄目動物不會有什么區別。因此,我認為,“人性”應該是作者掌握的第三個密碼。
每個人都要知道自己從哪里來,不知道從哪里來怎么能夠知道往哪里去?《另一個文明》從這個人生哲學出發,開始了人類的進化之旅?!稑屌?、病菌與鋼鐵》的作者賈德•戴蒙認為,人類歷史的大躍進時期在大約5萬年前,明確跡象是東非遺址出土的標準石器和第一件保存完好的首飾(鴕鳥蛋殼做的珠子項鏈)。作者引用英國科學家布萊恩•賽克斯的理論,得出了人類的“夏娃”確實在非洲的結論,“單一起源說”在與“多地起源說”的爭論中占了上風。作者從諾亞方舟說起,講到東方“亞特蘭蒂斯”,考證了世紀大洪水,講述了從東海大平原僥幸逃離的“東海人”,東奔西走、“南渡北歸”,遠渡重洋、開拓美洲,分別來到山東半島、長江入海口、蒙古草原、日本島以及美洲,成為東夷人、越人、興隆洼人、日本人和印第安人祖先并世代繁衍、生生不息的故事。
畢淑敏在《預約死亡》中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為什么人們歌頌大自然的秋天而不歌頌死亡?如同落葉飄零腐爛然后肥沃土地、反哺大樹,人類在生命的輪回中周而復始,開啟了文明進化的歡唱。一代又一代,漂蕩到山東半島的一支,演繹了“女媧補天”,“精衛填海”,“盤古開天地”等一系列精彩絕倫的神話故事。作者并不迷信于所謂的“權威”史料,而是引用最新考古成果,對中國人的祖先“三皇五帝”作了邏輯嚴謹的考證。
“五帝三皇神圣事,騙了無涯過客。”作者根據“龍山文化”的發掘,依據丁公“陶書”與景陽岡“陶文”,確認中國文字的發明權屬于華夏之外的東夷人。從而演繹了一段讓“尊夏卑夷”者面紅耳赤的“源”、“流”之辯。如作者所說,“尊夏”無罪,但“卑夷”無知。我們不僅可能是炎黃子孫,也可能是蚩尤子孫。在“三皇五帝”的出身問題上,司馬遷的“黃帝中心論”不足為憑。只要不認死理,完全可以按照易中天的觀點,把女媧、伏羲、炎帝或神農,看作五帝之前“三個代表”,女媧代表母系氏族,伏羲代表父系氏族,炎帝代表早期部落,黃帝代表晚期部落,堯舜代表部落聯盟。堯舜并非道德的高標,只是曾經的存在。所謂的禪讓,是不得不讓。
文明,從來都是經過了殘酷的死亡洗禮。經過慘烈的“涿鹿之戰”,作為中華民族的一支血脈,蚩尤后裔開始了史詩般的四次大遷徙。苗族,作為一個曾經占據中國中心地帶富饒土地的文明部落,一次次退卻、逃亡、遷徙、撕裂,最終由低地平原進入蠻荒山區,由文明中心退向邊窮地帶,由農業居民淪為山地民族、跨境民族、國際難民。過程之艱辛、之曲折、之悲壯、之漫長,在東方民族中無出其右者。在這個意義上,稱他們為“東方猶太人”毫不為過。
如泣如訴的《邊城》,是“東方猶太人”沈從文的杰作。如《邊城題記》里所說,“邊城”不只是一個地理概念,同時還是一個時間概念、文化概念。“邊城”是大城市的對立面,這是“中國另外一個地方另外一種事情”。朱光潛說,《邊城》表現出受長期壓迫又富于幻想和敏感的少數民族在心坎里那一股沉憂隱痛。我想,這性格應該是流淌在沈從文血液里的苗族“流浪基因”,卻絲毫不會影響苗裔人們的偉大。
《另一種文明》,恰恰從另一個視角進行了解讀。她不是“文明”的另一種,也不是“另外一個地方另外一種文明”,更不是“文明”的對立面,而是“文明”的另一種解讀,她也是一個時間概念和文化概念。作者既不討厭“現代”,也不厭惡“文明”,只是如琢如磨、抽絲剝繭地剖析多個民族的發展歷史,敏銳而又理性。正如后記所說,《另一種文明》既不同于小說,也不同于專著,而是采用紀實文學的筆法,利用國際最新考古成果,在一個幾乎無人涉足的領域,向傳統史學發起的一次“近乎狂妄”的挑戰。
最后,我不認為作者的創作是唐•吉訶德式的,因為,理想和現實之間的矛盾,是人生中一道永遠的難題。
上一篇: 參觀青島世園會的感慨
下一篇: 張海濱文集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