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撈失落的文明
———讀高洪雷《另一種文明》
文/伊豆

    一帆江水推開窗子，多情的淡月正獨步中天，浪花般涌動的朝霞拍打著東方的地平線。輕輕放下《另一種文明》，我的心好似安放在遠古東海的煙波里，久久不能平靜。滄海桑田的變幻，歲月無情的摧殘，曾經，故國多少燦爛的文明在幽暗昏黃的歷史長河中浮沉？我們腳下這片廣袤的東海平原，曾經失落過多少波瀾壯闊的夢？抬首隔空，我仿佛看見了一個挺拔高大的剪影，坐在時光的彼岸，在一個又一個無法打撈的暗夜里，打撈著遠古的文明碎片。他憑著大海撈針的毅力和執著；憑著寒江獨釣的恒心和堅守；憑著逆水行舟的胸懷和膽魄。從一片陶出發，在歷史的沉沙里，在浩淼的煙波中，在古城的斷墻殘壁間，將一個失落已久的東海大平原推舉到了我的眼前……
　　東海平原，一個詩意而親切的名字。被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詩意地稱作東方的亞特蘭蒂斯。讓人很容易聯想到烏篷小河聲欸乃，兩岸粉屋煙雨中的江南。我美麗的家鄉正是地處廣袤的寧紹平原，如同鑲嵌在東海之濱的一顆璀璨的明珠。這里可是河網如織，小橋成林的地方，作家會寫到船嗎？是烏蓬小船，是獨木舟，還是張岱筆下的那種夜航船？作家將給我們展示的是一場什么樣的視覺盛宴？而另一種文明又將是一種什么樣的文明？在封底顯要的位置，我毫不費力的找到了答案：“另一種文明”指的是在地中海文明、印度河文明之外的“東海平原文明”——她是中國的海洋文明，遠古大洪災之后，我們都以為她消失了，其實她還在……”
　　《南渡北歸》的作者岳南在序言中說：“我是第一次聽說遠古史上有一個東海大平原。這種空前大膽的判斷和富于想象的推測，在人類起源與發展問題上為我們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帶著期許，揣著興奮，我推“門”而入。跟隨作家的步伐，從“東海平原文明”啟程，一起見證了“遠古大洪水”，解密了日本“大東亞共榮圈”的實質，剖析了美國“重返亞洲”的緣起，解讀了瑪雅人的“世界末日預言”，拜訪了我們共同的祖先：東海人（從東海大平原僥幸逃離的人們，分別來到山東半島、長江入海口、蒙古草原、日本島以及美洲，成為東夷人、越人、興隆洼人、日本人和印第安人）。然后，揭開蒙塵的面紗，走進博大精深的環太平洋文明圈……
　　東海平原是我們的故鄉！作家滿懷深情地寫道：“古往今來，能安置人的生和死，身體和靈魂的地方，才能稱其為故鄉”。“沿著東方文明史起源于東海平原的思路，我們就不難發現，新石器文化的源頭也在東海平原。作為新石器文化三大特征的磨制石器的制造和使用，陶器的發明，原始農耕的出現，無不印證著東夷是中華文明的源。”一種自豪油然而生，我仿佛看見了原始村落上空升起的裊裊炊煙，我仿佛聽見了東海人敲打石器的叮當聲，我仿佛聞見了人類文明進步的堅實足印。
　　犁開風，犁開浪，隨著撲鼻的書香，一艘諾亞方舟從古老的詩經里迎面駛來。作家寫的不是狹義上的東海，而是亞細亞-----一個東方日出的地方。她是由東部的朝鮮、日本列島、黃海大陸連為一體，形成了一片廣袤無垠的平原，被作家詩意地稱作東海大平原。作家以超人的想象力，為我們講述了遠古大洪水中那只諾亞方舟的故事，并且采用電影蒙太奇、三維立體等手法，將遠古東海平原的先民在大洪水來臨時的宏大畫面，真實再現在我的眼前：“大洪水到來時，身裹獸皮的人們拼命奔跑的身影、撕心裂肺的哀嚎，驚恐無助的眼神。”那是一場無法拯救的大水！剛剛在去年秋天經歷過一場百年罕見洪水的我還心有余悸：在災難面前，人類是多么渺小，藍天隱去了，陸地消遁了，懸在頭頂的只有萬般的恐懼和絕望！所有的歷史都映照著現實，即使在科學相當發達的今天，我們依然要敬畏自然。
　　經典是用汗水和血淚釀造的。一個風云際會的朝代，總是以一群強者英武的雄姿開頭。在他的筆下，一代代英豪從遠古的平原上向我們走來，李牧走來了，完顏阿骨打走來了，胡服騎射的趙雍走來了……他們飲盡亙古的風雨釀成的是全部的堅韌與柔情。向世間顯示生命無畏和無畏生命的偉大與壯美！在這部巨著中，我時時感受著作家悲慟和蒼涼的訴說：“每當看到雙方陣亡軍人以百萬計量的時候，我的心就會刺痛。要知道，那不僅僅是一串數字，而是一個個有血有肉，曾經有痛苦有歡樂的生命，他們也是父母心中的寵兒，孩子深愛的父親，姑娘夢中的戀人啊！那可是失去了丈夫、兒子、父親的上千萬個婦女和孩子的終生的噩夢啊！”我看見一顆清澈的心，從夜的深處滴落，哀傷，似一陣無聲的雷鳴。
　　歷史不再皺眉，山河不再束手。作家說“歷史不是一場賽跑，而是每一步都需要體味的旅程”。對于一顆不甘寂寞的靈魂來說，人生是一次漫長的跋涉，要么是身體，要么是靈魂，總有一個在路上。不管前路多么渺茫，不管會有雨雪風霜，只要在路上，就一定能將冰轍走成暖流……
　　“我把考古、勘查、語言、基因等手段雜糅在一起，去大膽地質疑，果斷地揚棄，勇敢地設問，反復地甄別，精細地梳理，力爭將中國古人走遍世界的腳印一一找出，然后告訴和我一樣對歷史滿含歡喜與敬畏的國人以及遠在異鄉的同胞。”嚴謹是科學的生命。歷史的唯一性，決定著寫作者嚴謹的科學態度，也增加了創作的難度。作為“東海人”的發明者，高洪雷在后記中感慨地說“這是一次近乎狂妄的挑戰”！
　　一代英豪，史著風華。從山東的考古中，我讀到了丁公“陶書”與景陽岡“陶文”使中華文明史變為上下7000年而非傳統觀念上的5000年。我還讀到了山東人（東夷人）與三皇五帝，帝嚳的復雜身世，巨野的蚩尤墓，泰安由來與十日部落和“羿射九日”的關系等神話傳說和歷史故事。日本國號的起源，竇姓與寒舍的來歷以及魏碑與感恩節的由來等。而作家告訴我們的遠不止這些。他像是一位剝繭高人，撥開歷史的蛛網，塵埃和泥沙，推究遠古東海人廣袤的家園；又是一位偵探老手，把東海平原人東征西站，南渡北歸，乃至遠遷徙的美洲的腳印一一找出。還原出承載著黃河文明、南越文明，日本文明，通古斯文明，印第安文明以及馬來文明的另一個偉大的文明----太平洋文明圈。正因為有了這樣的作家，歷史才不會斷層，文明才不會失落！
　　貫穿著浩渺的歷史長河的，還有一串又一串數字！在這里，數字不再是單純、枯燥、乏味的東西，它們是一串串歷史老人走過的腳印；它們是一雙雙從前人類的眼睛，它們是一個個英豪那熠熠生輝的名字，是他們共同點亮了中華文明的歷史天空。
　　我們何曾看清了天空，不過是在懷想中，夢見永恒。“我只是站在大地上遙望蒼穹，窮盡一生做一個摘星的夢。”類似詩意和豪邁的聲音我曾在《另一半中國史》中聆聽過：“天空才是我們的極限”！一個心懷天空的人，必定是一個志存高遠的人；一個心懷天空的人，必定擁有一個宏闊信仰的人；一個心懷天空的人，必定是一個喜歡做夢的人！
　　一位有擔當有膽識的作家，永遠站在時代的潮頭，弄潮、射潮，喊潮。打開目錄，我驚喜地發現作家在第四章赫然寫道“浙江發現的是東方的諾亞方舟嗎？”好奇與興奮，我迫不及待地讀下去。作家懷著對江南的厚愛，對自然科學的敬畏和一位歷史學家的良知，他深情地叩問道：“誰說遠古江南少人煙，誰說南蠻之地無文明。"我仿佛看見一位喊潮的巨人，站在地球村的高度喚醒了深隱的藏府，復活了半部歷史。風吹過來，依稀傳來遙遠的吶喊。其實，江南風，江南水，江南人，從古到今，從來不只是陰柔的，一代一代浪潮拍過來，一代一代風吹過來，一代一代允常、句踐、夫差、伍子胥、文種、儲財良、蘇軾、岳飛從歷史深處走來……今夜，我側耳細聽，仿佛再次聆聽了歷史雄渾的潮音。東海不老，熱土長存。在作家泣血的長歌里，我聞見了滄海桑田的瀟瀟馬嘶，陣陣箭雨；我看見了傳說里的鬼魅神奇，撲朔迷離。長長的歷史隧道宛如一束探詢的目光，穿透風，穿透靈魂，穿透堅實的黑夜，深深地植入我的心扉！
　　高洪雷的文字始終有一種罕見的高尚的紋理，有一種抒情的詩意和溫潤感。“人類的歷史，在時間長河中不過是短暫的一瞬。如果把地球45億年的歷史壓縮為一天，凌晨五點才有了生命，20點才有了軟體動物，23點有了恐龍，23點45分恐龍滅絕，為人類的登場提供了可能。午夜前的五分鐘才有了人類，午夜前1分鐘人類的腦容量才礦大一倍，成為實際意義上的現代人，午夜前的百分之一秒美國工業革命爆發。"這些文字猶如一道道精神光線，點亮了我的心靈視力，滋養了我的人生征途。讀著，更有一種緊迫感，人生若不想虛度，惟有只爭朝夕！
　　齊魯大地厚重的歷史底蘊和文化積淀鑄就了作家泰山般挺拔儒雅的人格，天空般宏闊深邃的哲思，大海般博大壯美的情懷。任憑霜劍風刀，任憑雷霆萬鈞，作家始終牢記自己的神圣使命——對歷史負責，為人類文明史作證!他在一篇訪談中說過，“研究歷史的目的，不僅僅是為了填補空白，更重要的是告訴國人，要重視歷史，反思歷史，從歷史上汲取教訓，從波瀾壯闊的中華文明史中汲取正能量，這正是歷史書寫著應有的出發點。”
　　作家開篇就寫道：“我們每個人都要知道從哪里來，不知道哪里來，怎么知道到哪里去”。一個人如此，一個國家莫不如此。記得他曾在《另一半中國史》里說過；“學會吸收，學會包容，學會合作，過去時，現在是，未來將是決定每一個民族生命走向的命題”。他的文字時刻律動著激情，跳動著強烈的責任感，轟響著時代前進的足印，震憾著每一個心靈。如黑夜的一支燈塔，時時引領我們走出歷史的迷宮。“日本向何處去，是日本人的選擇。選擇有正確和錯誤之分，行動有正義和邪惡之分。需要忠告的是，為戰犯招魂，從東條英機等上輩人那里尋找靈感，從而獲得繼續向右轉的勇氣，只能使日本重走毀滅的老路。任何一個國家的崛起，可以稱道的意義在于：對內，給自己的人民帶來幸福；對外，給世界帶去和平與安全的福祉。”酣暢淋漓的話語，發出世界共同的聲音——呼喚和平！熱愛和平！維護和平！
　　在“吞下琉球”一節中，作家不無哀傷地說“遠古的琉球人同樣來自東海平原，他們與中國的東夷人、越人一樣，有著相似的傳說和記憶。”“在全國僅擁有15艘破軍艦，40000名海軍，三萬常備陸軍的不利狀態下，日本居然出兵大清藩屬國琉球，并征服了這個弱小的島國……從此，琉球這一名稱被抹掉，替代它的是今天日本的沖繩縣。”為清政府“只會以理交涉，不會適時動武的一貫做法”汗顏，也為失去這個有著“琉璃和珍珠般美麗”的古國而痛心！這對今天的我們也是血的教訓啊！“物質不滅，宇宙不滅，唯一與蒼穹比闊的是氣節。”國人歷來不缺風花雪月，缺的正是民族的氣節！是大清的軟弱和放縱以及美國的幾根骨頭，把日本野心喂大，也成就了他們“日本式的沖動”！而日本失敗的歷史教育使日本很難成為中國的合作伙伴。中國不是雄雞，國人早該醒來！不然，我們輸掉的不僅僅是海洋、陸地和天空，我們還會輸掉人類最寶貴的自由與尊嚴！
　　靈魂的高度決定思想的高度。“文明遷移還得繼續，我們將迎來環太平洋文明時代……學會與中國和東盟在這一地區的和平協相處，決定美國重返亞洲的成敗。如果美國一味地將重返亞洲這一戰略解讀為遏制中國，我只能嚴正聲明：美國本土，就是從印第安人手中搶來的，而印第安人，也是遠古中國人的后裔。”這是正義的聲音，這是和平的呼喚。
　　經典，猶如時光不朽，有著不可比擬的熏陶引領作用。讀著這部著作，是一種精神的端莊和美麗；是一種靈魂的溫潤和茁壯；是一種生命豐盈和完滿！能讀到這部著作，是我的幸運，是當代青年的幸運。讀著，我們可以用前人的經驗透視當今的風云，以選擇自己的人生坐標；讀著，我們可以用前人的智慧詮釋當今的信仰，以培養自己人生操守；讀著，我們會更加珍愛頭上的一方藍天，足下的這片土地！作家在后記中滿懷希翼地寫道：讓我們拾起遺落已久的童心，一起點燃田里剩下的枯草和秸稈，把中華文化的土壤養肥，翹首期待春風吹又生的來年。
　　隱隱地，我聽見一聲春雷，滾動在東海平原的萬物之上……
　　春，不是從一滴雨開始的，也不是從一陣風開始的，而是被雷聲喚醒的。此刻，我看見春天正從不遠處向我走來；春天的花瓣里停著一只蝴蝶的藍；滿天的彩霞舉著一簇簇火焰捍衛旭日的美麗，浩渺的太平洋上正蕩漾著一抹萬劫不滅的煙波藍……
　　
　　
　　                       2014年2月6日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