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人悲傷嗎
星明/文
方方發表在《十月》的《涂自強個人悲傷》，向讀者提出深刻問題。方方曾因《風景》小說而成名，而這篇《涂自強個人悲傷》要比那篇更讓人感到凄慘。這個涂自強很像老舍先生的《駱駝祥子》里的祥子。好強、能吃苦，勤儉，努力打拼念完大學，但是并沒正經工作，幾次因家庭原因被辭退。最后英年早逝。
小說寫的似流水帳，可這流水帳越讀越讓人沉重。方方必竟是大家，看起來似流水帳，但是并不鎖碎，小說用簡練語言、得力細節圍繞涂自強及涂自強周圍人物不緊不忙地敘述。把涂自強短暫坎坷人生中艱難跋涉、最終沒逃脫困惑命運。
涂自強上有一姐兩哥。姐姐16歲出去打工一直沒音信；一個哥哥癡呆，沒滿7歲就死掉了；另個哥哥下煤窯，說下媳婦，有時捎回點錢，后來也沒音信，說是下窯死掉。就剩下他和父母，他還不錯考上本科。全村人和村長都寄于希望。為了省錢提前上學連打工帶省路費，就走著去。一路上拖過樹技子，洗過車，還幫人挖過塘。到學校報道趕上快下班了，他拿出零錢，說明零錢來的原因，老師聽了很感動，給他介紹到學校食堂幫忙，白吃白喝還能掙錢；后來聽一位女同學做家教，他又去做家教，這樣他一邊完學業，還打兩份工，后來對老師說準備考研，同學們對他幫助也挺大，趙同學放假時從家拿來筆記本電腦，把臺式電腦送給他，他覺得不好接受，趙同學說，你要覺得不好，你就給我洗襪子，這樣他接受電腦；后來李同學走時，把手機也送給他。他這可以說是一路順風。正這么一路順風時。他的命運卻改轍了。
改變他命運都是與他重要兩個人，父親和母親。
沒有讓他趕上考研的是他父親。村長來電話讓他馬上回去，因為父親出事了。父親出事原因據母親說，村里修路，原本是經過盧家的地。可盧家縣城里有人，硬讓人給改了線，就變成從咱家路過了。也沒見人上咱家說一聲，就給平了。等你爹知曉，路都修到十幾里遠去。你爹急了，找修路的，修路的說按圖紙開挖哩。荒膠野外無主墳多的是哪里顧得上這個？你爹又上盧門理論。他們盧家根本就不承認有這事。且根你爹吵，說你家墳地也夠晦氣，四個孩沒了三個，尸首都見不著，平了也就平了，沒準還轉個運。你爹嘴蠢，哪里說得過他們？村長說村里早貼了告示，通知遷墳，你們咋不看？告示貼在幾個大村里，咱這坳里，又隔著山梁子，怎么看得見？你爹氣不過到鎮上找領導，領導說，修路事大，你家墳事大？墳平了，難不成還找回來？你爹找不著說理的地，氣得吐血，第二天就爬不起來……夜里凈說胡話，說祖宗不繞過他，要鞭他九十九天。我慌了，找你四爹爹。你四爹爹說，人比啥都要緊，還是想法弄錢進醫院吧。他說，你這樣借我將來怎還得起？我沒理他，結果回來就不見人。忙求村幫著找，在新開路邊找到了，那原是他爹娘埋骨地方。他趴在那里，渾身都冰涼透了。
他父親就這樣沒了，這其實有社會原因，也有他父親自身原因，事情已到那個程度，你找不是也白找，應當記住這個事，等兒子成事再說，他考慮不到這點，結果事情沒辦成，搭上自己命，還耽誤了兒子考研。涂自強給父親上了墳，安排好母親回到學校，考研已結束。老師問他怎么沒參加，他把自己家庭變故講了，老師為他婉惜,他把這事跟同學們說了，同學說這就是命。很快，大學生生活也結束了。他是普通大學，不能安排工作，就只好打工。臨進畢業時，終于在一家廣告公司做電話營銷工作，老板是比他早十年畢的校友，結果到年終時，這位校友卷鋪蓋走人了，雖工資錢按月開，但獎金和提成錢5000多打水漂了。這樣一來連回家路費都不夠，只好還在城里過，這期間他又找一份差事，因春節正是飯店忙時，就在一家飯店幫忙，一個月一千二，但只干一個月，這一個月肥吃肥喝，都是客戶吃剩的，有的還沒動筷，但他吃完不知吃什么，成為老板和大廚恥笑對象。這時，又一個不幸的事又來找到涂自強。因為家鄉雪下得大，房子倒蹋，母親被砸在底下。涂自強回家一看，母親被壓在塌梁之下。幸虧那天郵遞員進山，見他家房子倒塌，忙打電話給村長，又把電話打到鎮上。結果呼呼拉拉來一大群人，把涂自強母親救出來送進醫院。還不錯，只是壓傷腿，沒大礙。涂自強給父親上了墳，并告訴父親自己帶著母親上城里，以后可能回來得少，請父親原諒。涂自強回來開始找工作。可是工作找得無數，大公司人滿為患，他沒有背景，學校牌子又不硬。小公司則不穩定，不是老板容易翻臉，就是公司撐不下去。克扣或拖欠工錢的公司他是無法待的。他去廣告公司當過策劃，去保險公司做過推銷，又去房地產公司做過文宣，還去電器商場送過貨。有段時間甚至給人裝過空調……涂自強最后在一家曖氣公司工作。他依然沒有任何存款。低微的底薪和業績提成，讓他養活兩個人不輕松。而且忙碌之中，他的心仍然無端空虛，沒來由心煩意亂。
以后涂自強的命運是受母親拖累，他是孝順兒子不能不管母親，但是母親幾次出事，也是有社會原因和母親個人原因造成的。
母親傷好后，也想干點活，涂自強就和以前自己在的那個飯店老板看在他面子上讓他母親幫刷碗，但是沒干幾天，就被老板辭退了。老板說“你媽剛來，先是洗碗。她年齡大了，慢不說，還洗不干凈。催她急了，她就發慌，摔了不少，頭天以為她不適應，連摔三天。就讓她端端菜順便抹桌子，可她做不來，今天把湯潑在客人裙子上了。那女人嘴巴也狠，當下發脾氣罵人。干我們這行的得經得起事。你媽倒好，跟人對罵。罵了幾句，居然兩人扯衣服揪頭發打了起來，拉都拉不開。我店子雖小，開業這幾年還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
這時候趕上他租住房子拆遷。找房子沒功夫找是小事，房租往死漲，涂自強掙那點錢只能夠娘倆生活費。這時隔壁親戚因有事，讓他母親幫替掃半年大街，母親樂意干，涂自強也覺得這活母親能干得了，可是干著干著又被人訛詐了。涂自強正在外頭忙工作，可母親沒了，他著急找母親，把公司工作扔了，歸期母親被氣糊涂走差路，走到蓮溪寺，他找到母親后，回公司被老板炒了魷魚。
他很幸運遇到一學弟，學弟熱情介紹一電腦公司，工資起點雖然不高，他可以一邊干著一切邊再找工作，這時他再次吐血了。到醫院一檢查，醫生緊蹙眉頭問，是誰跟你來的，他說，你就跟我直說吧，不管什么你就跟我說吧，什么我都能扛得住，我家就老母親我們娘倆，和她說還不如我說。醫生告訴他已是肺癌晚期。于是他問，自己還能活多長時間，醫生說情況好的話還能活幾個月。涂自強想自己體格好，一年沒問題。把母親安頓好。
他在湖邊草地上躺下，隔著樹技，他看到藍的發白的天空。天空有如絲如片的白去懸著。人生該有多美好呀！而他卻要別它而去。涂自強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從眼角一直流進草地。他對自己人生有過多少設想多少策劃，他想過自己穿西裝的樣子，他想過自己開車的樣子，想過自己住在高樓上向街道眺望的樣子，想過自己抱著孩子和妻子一起逛公園的樣子，也想過自己坐在老板辦公室里的樣子，想過自己在文件上簽字的樣子，還有過自己被記者采訪，大照片登在報紙上的樣子，甚至想過自己參加人民大會堂的會議，與國家領導人握手的樣子。他對自己人生想過很多很能很多。為了這完美的人生，他一直都在作準備，也一直都在拼命努力。他唯獨沒有想自己根本就沒有人生。
但是他連自己母親都不能送終，怕母親知道自己病情傷心損壞身體，只有瞞著母親，為母親以后生活想了很多，最后只好把母親托付給蓮溪寺主持。最后寫封信給趙同學讓他照料自己母親。
趙同學讀他這封信時，淚水滴在紙上，他想起他這個一直悶頭努力的同學。從未松懈，卻也從未得到。
是什么原因讓涂自強這么殘呢？是他命運不好嗎？是社會造成的嗎？是改革開放嗎？好像是，又不完全是？這是很值得思考問題。一個生活在城里的大學生，一個很吃苦耐勞的大學生就是這個命運，那些還不如他的那些人們，又該如何呢？涂自強和其父母所遇到問題，一般人都會遇到，可能也都會這么做，所以這不是涂自強一個人命運。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