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朝圣的靈魂在歌唱……
來源:作者:南國伊豆時間:2013-02-18熱度:0次
一顆朝圣的靈魂在歌唱……
——讀張亞明山水散文系列《滇西北紀行》
文/伊豆
久居江南的我對中國西部的了解,本只停留在古人“邊塞詩”里所描寫的那種“大漠孤煙直”的遼遠與蒼涼,我小小的胸腔所能想象的西部,也只是荒蕪與貧瘠的代名詞。多雨的南國氣韻,使我的骨子滿盈了一種水鄉特有的柔軟,無法想象遙遠的西部是一塊多么蒼勁、干燥、蠻荒而又充滿希望的土地。在一個個惻惻輕寒的雨夜,捧讀報告文學作家張亞明的散文系列《滇西北之行》,猶如邂逅久違的陽光,這一篇篇洋溢著審美意象的文字,使我體驗到了前所未有的思想張力與靈魂震撼!
一本好書,往往會不時出現串串珠璣般的文字,讓讀者的情緒受到感染,靈魂產生共鳴。讀過張亞明報告文學的人,常常會被他那獨有的、飛濺著剛性火花、有著強烈穿透力的文字魔力所折服、所融化。曾經聽人說過,報告文學這種體裁是“文學之中的文學”,猶如不可攀登的絕壁,外面看上去很美,讓人如醉如癡,一旦真正涉足進去,則往往舉步維艱、莫可名狀。張亞明卻是戰斗在報告文學領域里一員驍將,犀利的筆觸似一柄倚天長劍,極富思想沖擊力的文字長驅直入你的心扉。最近我系統地讀了張亞明先生文化意味濃烈的中篇報告文學《尋找失落的文明》、《伊泰,精神的高原》等,以及長篇力作《中國:跨世紀大調查》、《東方高地的鐵血記憶》,無不讓我熱血沸騰,尤其是《蒼天無淚》《五溝大賄選》《311國道劫案備忘錄》等,在精神嚴重缺鈣的當今,如此“劍雄萬敵,筆掃千軍”的文字已是不多見的了。
或許是長期游走在散文世界里的緣故,最能撥動我心靈弦索的莫過于他的山水散文系列《滇西北紀行》,洋洋灑灑5萬多字的散文,讓我多了一份對西部文化的凝眸,也讓我感悟到西部的博大魂魄、西部的炫目靈光!先生在《滇西北紀行》開篇之作《西部的審美意象》一開頭就說,“孔子西行不到秦”。我知道西部有許多“無人區”,許多地方被世人視為生命的禁區,那么,作者為何還要游走西部?是什么力量驅使作家走進這片熱土?這又是一次怎么樣的行走呢?帶著一個個疑問,我跟隨作家的腳步走進了西部——
張亞明先生的《滇西北紀行》有十多個篇幅,它們像分布在身體內的大小動脈,匯聚成一個開合有致有血有肉的大西北。“我曾在空中鳥瞰西部高原,曾乘火車穿越西部,也曾利用汽車、拖拉機甚至徒步等各種方式在高原上行走”。他就像一位行吟詩人,且歌且行,以多角度,全息鏡象的視覺效果,飽蘸熱情,揮灑豪情,向我們展示了那片神奇的土地。他以清襟凝遠,卷千江萬頃之波;妙筆縱橫,挽昆侖一峰之秀的文字魅力為我們謳歌了一曲“詩化的西部,婉約的西部,更具陽剛之氣,豪放之氣”的西部。他又像一位技藝精湛的雕塑家,用他那“背負青天朝下看”的深邃、智慧的雙眼和雄健的筆力,為我們雕刻出一個立體的大美的西部。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卻徐行”。如果說蘇東坡的行走是輕松的、甚至是舒緩的漫步,張亞明先生的西部行走便可謂是一次孤獨之旅,心靈之旅,更是思想之旅。他一方面感受吸納了西部的精神與靈氣,另一方面也傾注了他對自然和社會,歷史和現實,物理和人生的強烈的憂患意識。他在西部闊大的“書頁上”圈山點水,披風抹月,一篇篇反映西部人文地理、民俗風情以及戈壁、大漠、草原、高原、山川、河流等自然風光的散文佳作,表現了西部人最真實的生活狀態和最真切的心靈感悟,也對自然的滄桑巨變、人類的坎坷命運寄寓了深深的憂思。
“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如果說王維的行走是從容的、愜意的,而張亞明的腳步則是沉重的,“在生命禁區的羅布泊我徘徊著,在一望無際的云貴高原我跋涉著,在荒草遍地的新疆戈壁灘上我蹣跚著”我彷佛看見了一位荷載社會責任的作家,正在腳步踉蹌地行走在西部曾經的昨天和正在演繹的今天。
“踽踽獨行在這片土地上,每一步都蹚過歷史的流沙,每一腳都踏著深厚的文化積淀。”張亞明先生有著獨特的審美情懷,他善于以思想者的視角穿透事物沉靜的表象,破譯古老的神秘與神奇。他以詩化的語言寫到了古城西安的碑林塔影,陜北高原的縱橫龜裂溝壑,夕陽映照的嘉峪雄關,蒼涼無言的西夏遺址,敦煌千年的飛天,以及吐魯番的葡萄……從容不迫地敘述,讓我們在一個擁戴庸俗的時代,感受到西部歷史的悠久、色彩的斑斕、底蘊的厚重、文化的震撼,也讓我們感受到一種歷史縱深感和光耀千古的圣潔與唯美。
張亞明先生剛正不阿追求完美的品格鑄就了他“劍雄萬敵,筆掃千軍”的文風。他的每一篇散文都是那么開闊而凝重,大氣而深邃。跟隨他的筆觸,我們看不到無病呻吟的文字堆砌,更無庸俗、低俗、媚俗之氣,而是一種內容豐富、真實生動、意境幽深的審美境界,一腔情真意切、文采斐然的感情傾訴。“默默的撫摸西部,你可以讀懂苦楝樹下沉重的碾石,讀懂百年老井旁‘吱呀’響動的轆轤,讀懂一位女民辦教師桌上的煤油燈、低矮的屋檐下晾曬的山野菜,讀懂‘希望小學’孩子們渴盼大山之外世界的眼神……” 筆底浸淚的寥寥幾句,像一串帶血的啼鳴,展現出西部高原部落生存的壯烈,艱難的喘息,揭示出西部人苦澀無奈的生存狀態,我那禁錮在樓群里的靈魂驟然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震顫,在西部人低微、卑賤和容忍中,我看到了西部人的倔強堅韌、西部人的吃苦耐勞、西部人的忍辱負重。“逶迤與多變,是西部智慧的外化;深沉與神秘,是西部個性的蘊藏。盛衰與枯榮,苦難與擔當,是西部生活的全部內容,高尚與卑劣,英雄與平庸,是西部噴吐的東方思想。”作者把自已對世界的感知與生命的深刻體驗融浸筆下,一組排比擬人化的表述便使西部大山的神韻盡出,西部的厚重、西部的悲壯、西部的獨特、西部的雄渾盡顯其中,也使我們看到了中華民族自強不息的精氣神、膽魄魂。
現代散文要求生活的真實性、微妙性、豐富性以及時空的置換性,讀者渴望真切表現當代現實、真正扣動自己心靈的佳作。張亞明筆下的西部無疑是真實的,他那洞穿喧囂浮華的哲思眼光,充滿了生命體驗和人文意識,帶給人深刻的理性思索和現實視野。下面這些文字,像擲落在高原的一聲浩嘆,充滿了曠世的悲涼和不解的追問:“一幅幅被剝奪了偽裝外衣后的赤裸凄清的畫面,兀然映現在我的眼前:高山巍峨、溝壑縱橫,怪石嶙峋、植被稀疏。貪婪鋒利的斧鋸之聲,急功近利的肆意砍伐,將綠色生命硬生生地剝離了大地母親的懷抱,遠近一些山頭幾乎都成了剃光的頭顱跪祭蒼天,醒目的只是暴露的黑色和褐色的泥土,和一個個發黑的樹樁……”,“山民們把一捆捆木材扛到山下,換回必需的糧食、鹽巴和其他用品。植被——這地球的裙裾,便只余下了最后的遮羞布。”“作為擁有世界五分之一人口的泱泱華夏子孫,已把母親的雙乳吸吮的傷痕斑斑。當我們慕然發現,我們的國民已經集體“斷奶”的時候,是否會悔之太晚?”
作家以歷史的眼光憂患未來,我的心亦如垂鉛般那樣沉重。在《毛驢強奸案及其黑色幽默》一文里,有一段地質人初到羊拉時與當地山民的對話:
年輕的達娃面容憔悴,襤褸的衣袍,半裸的上身,褐黑色的皮膚。他欠著身子斜躺在山坡草地上懶洋洋地曬太陽,全身的骨頭都凸露出來。不遠的山坡下,有一座打著補丁的舊帳房。褐色的牛毛帳房旁邊,灰白的經幡在牛毛繩上獵獵飄抖。
“你拿著那個鏡子照什么呢?”達娃瞪著一雙困惑迷惘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剛從山上下來的李冰。他的神態,可以讓人聯想起人為什么會由于貧窮而麻木、呆滯。
“這是放大鏡,可以看到大山里面有沒有‘寶貝’,好進行開發啊……”李冰回答。
“哦?你們的鏡子那么厲害,地底下的東西也能看到?”
達娃的眼睛緊緊地盯向李冰手里的地質錘,警惕地說:“開發,是什么意思?山,好好的,你們來了這么多人,在我們的神山到處亂找,還拿著那個錘子敲敲打打……是搞破壞了!”
達娃呆滯的眼睛登時射出了敵意,“你把這個鏡子給我,我們自己‘照寶貝’,你們,可以回家……”。
李冰趕緊解釋:“我們不是個體戶。也不是搞破壞。我們是云南省地質地質調查院的,是來幫你們搞建設的,幫你們開發礦業一起發財……這個鏡子你們不會用!”
“不……不!大山是我們羊拉人的,山肚子里藏著的‘寶貝’都是祖先神靈賜給我們的。跟你們一起發財?怎么會呢?這個問題恐怕不行,肯定不行!”達娃連連搖頭。
如同我們的國家機器,新中國的礦山與礦山資源,幾十年來一直是作為“國有”而被人們視為神圣不可侵犯。達娃卻以帶有警告意味的口吻接著說:
“你有沒有聽過一首歌?‘我們生長在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我們自己的,如果誰要強占去,我們就和他拼到底!”
“你們自治州同意,讓我們來幫你們找‘寶貝’……”
“不行的,絕對不行的……自治州政府沒有問過我們,一點民主沒有的!民主的……你懂嗎?村委會肯定不會同意,全體村民肯定不會同意!規矩,知不知道?要按我們村民定的規矩辦。除了我們的規矩,誰說都不算數的……懂嗎?”達娃眉頭緊皺,滿臉嚴肅。
“這是幫助你們發財,是好事情啊!你家日子這么難,開礦會給你們帶來利益啊,你們可以做工,可以拿工資……”
“做工?不……山肚子里的‘寶貝’是我們的,就是開礦,也是我們的。到時候我在家里喝奶茶,等著你們把錢給我送來啊……我怎么還要做工?”達娃似明白又不明白的比劃著,一臉的認真。
……
像達娃這樣的人,在早幾年的羊拉鄉并不鮮見。年輕輕的小伙子寧愿成天蹲在山坡曬太陽,也不愿意付出勞動。你今天給他發了扶貧款,他明天就去打酒喝。在這個歷史封閉太久的區域,傳統的生活生產方式,陳舊的、甚至帶著迷信色彩的人生觀念,導致了他們不思改善生存環境,不思聚斂財富,在貧困中安貧樂道日復一日——自然環境與人文地理充滿著難以理喻的矛盾。
身強力壯的漢子只想坐享其成,豈不成了東方懦夫?豈不成了精神殘廢?是共產黨在養懶漢,還是羊拉人果真就是懶漢?
類似這樣蒼涼的訴說和雄勁的吶喊、浸蘸著凄愴與憂患的文字,在張亞明先生的散文里俯拾皆是,情透紙背的敘事,重疊交錯的意象,給人以強烈視角沖擊的畫面仿佛是一刀一刀地刻在紙上,刻在讀者的心里。景與情的交融,情與理的抒發,既有人生與生命的思考,又不乏著淡淡的哲理意味。或設問或反問的議論,將作者的情緒一一渲瀉,作者的悲憫情懷和崇高的使命感也就穿越了文字的空間。
真誠是作者散文的生命,也是其散文的魂靈。張亞明先生以紅日噴薄而出的騰躍姿態,激越跳蕩的文字魔力,深深地吸引著讀者的眼球。文字硬朗的背后,傾注了作家無限的柔情,熱情洋溢的背后,我看見了一個閃光的靈魂,沒有一個的人文字能讓人如此近距離地擁抱太陽,觸摸希望,相信明天。俄羅斯詩人巴爾蒙特說:“為了太陽,我才來到這個世界”。
我想,一位心中裝有陽光的人,他的靈魂就會閃光;他的言行就會壯闊;他的生命也就注定輝煌。在張亞明筆下,給我們展現的再也不是原本根植在我們心目中的那個貧窮、落后的西部,那個充滿荒無人煙、滿世界肆虐著沙塵暴的西部,西部大開發的潮涌已經給西部注入了走向未來的現代基因。品讀張亞明先生的西部散文系列,咀嚼金屬質地的激揚文字,我似乎讀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堅強!假如再細細品讀《尋找失落的文明》、《尋找心中的“香格里拉”》,毫不夸張地說,那豪放,還有那婉約,準會讓男人更男人,讓女人更女人!
人們對于大西北往往是陌生和好奇的,或許還帶著某些獵奇和居高臨下的目光。而張亞明先生把西部之行當作一種朝圣的旅途,帶著對自然和生命的本質懷著膜拜的虔誠,帶著一種穿越亙古的激情在大地上行走,在自己精神的川流中漂泊攀登。“我們就這樣有時從山崖邊穿過,有時從叢林里翻越,遠望盤山路似系在山林之間的絲帶,奔跑著的汽車就像是被栓在絲帶上拉著走的兒童玩具,遠望過去,好像白云就從車下游過,倘若從車窗伸出手去,定能抓到一把云”,這些唯美的文字,似山谷的風吹散了我心中蕪雜的郁結,騷動的靈魂撩撥著敏感的神經末梢,在激情的渴望里,領悟到了生命的宏大樂章。
“行走在這片土地上,無論是誰都會不自覺地仰望歷史的星空,無法停止地追隨著思緒的馳騁。”先生筆下西部是陽光的,豪放的,偉岸的,他的散文給我們展示的是一個感性的西部人的精神世界。有一天,我忽然對張亞明先生的“明”字產生了好奇,打開字典,查閱“明”的含義;明:甲骨文以“日、月”發光表示明亮。1.亮,與“暗”相對;2.清楚;3.懂得;4.公開,不隱蔽;5.能夠看清事物6.睿智;7.視覺,眼力;8.神靈。果然名如其人,文如其人-----他的每一個文字無不都在釋放著他光明磊落的胸懷!
思想的深度,決定了審美的高度。一個作家如果缺乏思考,那就如同一座房子沒有門窗。張亞明先生的散文有個鮮明的特點,就是有形而上的思辨色彩。在他的眼里,西部“每個地方都是一個高處,一個風景的高處,一個生命的高處,一個審美的高處,一個哲學的高處。”
在人們心靈迷惘與信仰失落的今天,精神重構與家園回歸是未來的趨向,與西部的精神對話和靈魂交融,給張亞明本人,也給讀者的血管里注入新鮮的血液。“處處律動著生命的心音,處處張揚著蓬勃的生機”。“歷史在這里沉思不已”。“金少江,就像一個敞向天空的畫廊,又好似一架無弦的千里鳴琴”“一道河,就是一脈文化的源流;一道山,就是一個民族的家園”。閱讀先生活水般的思想,人生中敏感的細節,閱讀大自然的幽明恍惚,天地的博大,閱讀大地的血脈賁張,生命的蓬勃生長……我的靈魂被牽引,宛如徜徉于天地間的一縷氣息,時而在渾濁陰翳中喘息,東奔西突尋找出口;時而墜入一派花叢的蓊郁香氣,側耳傾聽潺潺涓流啾啾鳥鳴;時而又天馬行空,沉醉于翻江倒海彭湃激越之中……
記得張亞明先生在另一部長篇報告文學《東方高地的鐵血記憶》中說過,“撥開烏云,讓星光灑滿大地;摒棄物欲,讓良知主宰心靈,是我們時代歌者神圣的責任與擔當。”
這句話也是對他西部之行最好的注釋。人生是一場漫長的修行,寫作亦是如此。讀著張亞明的文字,我雖不能完全讀懂他滿身的滄桑和凜然,卻驚覺于他的錚骨和大氣,朝圣的心始終虔敬如初。一個站在歷史的峰巔遙望,把自已的靈魂溶進文字、溶進西部熱土的作家,澎湃激情和文思如涌的靈感,給我展示了一個奮發向上跨越歷史的精神高原,更促使我在民族文化的尋找中鼓蕩起理想信念的風帆。
2012年3月初稿
修改于2013年元月
[size=4]文字[/size]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