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是我們永遠的背景
來源:作者:紹河時間:2012-09-03熱度:0次
鄉土是我們永遠的背景
——讀李佩甫長篇小說《生命冊》
石紹河
初夏的一天中午,我上街理完發回單位,路過新華書店時,折了進去。我在新書展示臺上,發現李佩甫的長篇小說《生命冊》靜靜地躺在一角。我把眼光認真的投向它,看見書的封面是一片黃土地,人的兩只腳穩穩的站在黃土地上,身后留下了一只深深的腳印。這個設計讓我一下子想起了古希臘神話中的大地之子安泰,他的雙腳立于大地之上,才能變得力大無敵。土地是我們的根,封面讓我覺得很厚重,很蒼涼,很有視覺沖擊力。我堅信這是一部與土地有關的書,便毫不猶豫地買下它。
其時,我正在閱讀葛水平的長篇小說《裸地》,這也是一部與土地有關的小說。我癡迷閱讀這類文藝作品,與我從事的工作有關。我是一名基層國土資源工作者,工作之余,我喜歡借助閱讀來思考土地的前世今生。讀完《裸地》,馬上接著讀《生命冊》。一下子被它吸引住了。
《生命冊》開頭就說:“我是一粒種子。我把自己移栽進了城市。”作者暗示我們,小說的場景將在鄉村和城市之間不斷閃回,各色人物在鄉村、城市和人性中穿行。“我是一粒種子。”這粒種子來自農村,來自土地。不管你走得有多遠,不管你飛得有多高,與生俱來的、無形中的根都會默默牽系著你。“我身上背負著五千七百九十八畝土地(不帶宅基),近六千只眼睛(也有三五只瞎了或是半瞎,可他們都看著我呢),還有近三千個把不住門兒的嘴巴(有時候,能把死人說活,也能把活人說死的),他們的唾沫星子是可以淹人的。”這是主人公吳志鵬作為從鄉土中走向城市的一位文化人,在物欲橫流的都市誘惑面前,能夠堅守道德底線的思想基礎。我們也從此可以看出,從土地上走出來的每一個人,其生命就是一粒種子,只有和土地融匯在一起,才能煥發勃勃生機,才能變得大徹大悟。
“我把自己移栽進了城市。”農民進城,一直是一個沉重的話題。成為一個完整的城里人,是農民世世代代的追求和夢想。在城市化進程中,人們以各種方式把自己從農村移栽進了城市。他們的奮斗軌跡、人生際遇各有千秋。吳志鵬這個喝百家奶,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的孤兒,通過推薦上大學,畢業后分配在省城大學教書而成為城里人,開始困惑迷茫,后來清醒理智。吳志鵬的老鄉吳有才復員時進入一家國有建筑公司,盡管只是一名普通的建筑工人,盡管住的是還沒有安裝門窗的毛坯房,但因為進了城,就可以很不屑地對原來看不上他的農村姑娘說“她算個屁。”老姑父的女兒葦香,不甘農村的貧困生活,進城從做洗腳妹起步,以至后來靠出賣自己的身體完成原始積累,財富的積累伴隨著流言和淚水。從城里下放到無梁村的杜秋月,平反后重新進城,巧言令色哄騙妻子辦了離婚手續,希望斬斷和鄉村的關系。可他的妻子劉玉翠,偏偏是個有主見的人,一直向往城里人的生活,當丈夫要甩掉她時,她不依不饒、死纏爛打跟著杜秋月進城,在城里創業買房并有了城市戶口。這些人雖然進了城,但和鄉村、和土地依然保持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這些鄉村的進城者,背負著土地行走,有歡樂,有困頓,有無奈,有尷尬,有糾結,有淚水,農民進城多了一份現實的沉重。
李佩甫說:“我有一個寫作習慣,就是開篇第一句話要定下整部書的情緒和走向,第一句話非常重要。”的確,我是通過作者開頭的這句話,來理解和把握這部小說的整體文本書寫的。作者的寫作背景在城市與農村、農村與城市之間切換,以此來展現形形色色人物的命運。在《生命冊》中,“鄉村與城市、歷史與現實、理想與欲望并置,并試圖從中摸索出時代與人物命運的關聯。”
李佩甫說,自己比較關注土壤和植物的關系,是把人當做植物來寫的,側重寫人生存的背景,寫人生活的土壤,寫人生長的環境。這部長篇小說又是一個樹狀結構的寫法,把一個人的內心獨白作為樹干,其背后一個一個的人物猶如分叉發丫的樹枝,呈放射狀展現在讀著面前。小說中的主人公吳志鵬就是這個樹狀結構里的樹干,從吳志鵬的視點出發,作品串聯起了“駱駝”、“老姑父”、“梁五方”、“蟲嫂”等一系列典型的人物形象。在這些人物身上,我們可以看到錯綜復雜的社會關系,可以感受城市與鄉村之間喧鬧紛擾的世界,可以體悟人性的溫度,可以察看靈魂的本色。
吳志鵬從鄉村走入省城,成為大學教師,在憧憬和困頓面前,毅然辭職,從省城到北京,為了更大的理想,再從北京到上海。身份也一次次轉換,一會兒是大學老師,一會兒是“北漂”槍手,一會兒是股市的操盤手,一會兒是上市公司的負責人。這是作者傾心打造的人物,他有著一切自省者的特點和知識分子的尊嚴,具有深刻、冷靜、內斂、節制,不偏執,不輕狂的人格魅力。他不斷地認識自己,不斷地豐富自己,不斷地清洗自己。他在爾虞我詐、金錢至上的時代,還能真誠地保留那份自省意識,緣于他是一個有著鄉村背景、始終背負著土地行走、恪守著最樸素最基本的道德底線的人,實屬難能可貴。
小說中的另一個典型人物駱駝,他代表了改革開放以來社會轉型期出現的一類特殊而引人關注的群體。他們出身低微,受過高等教育,智商高,雄心大,欲望強,渴望通過自己奮斗過上美好生活。當初,他們懷抱理想,雄心勃勃,直爽仗義,在開創事業與追逐金錢的過程中,承受著巨大煎熬,遭遇著種種挫折,逐漸迷失了自我,變得貪婪狡猾,最終走向自己的反面。他雖然獲得成功,擁有名利,日子光鮮,卻在不明方向的時代,選擇從十八樓跳了下去,如一片樹葉從樹梢飄零,再也回不到從前。
老姑父是小說中的一個關鍵人物。為了愛情,他放棄了軍人身份,卻幾十年深陷家庭矛盾之中。他竭盡全力地去幫扶、呵護村民,絞盡腦汁應對“上頭”,想方設法化解村民之間的矛盾。他當了一輩子村干部,受了一輩子委屈,他經常遭到傷害,卻從不去傷害別人。他是無梁村最正直最大度最真誠的人,又是無梁村最痛苦最無助最具悲劇性的人物。
老姑父是全書的靈魂。當吳志鵬在省城剛剛立腳,就不斷收到老姑父傳來的指示性紙條,要他為村人辦這辦那。吳志鵬心力交瘁,不堪其苦,最后選擇了逃離。就如孫悟空跳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一樣,不管吳志鵬走到那里,都能收到老姑父生前生后親筆寫下的紙條,“見字如面”、“給口奶吃”。正因為老姑父的紙條,如一個個神秘的生命密碼,始終伴隨著吳志鵬,吳志鵬才覺得自己身后長滿了眼睛,自己是一個有背景的人。原來那些眼睛是哺育他長大成長的鄉親的眼睛,那個背景是生他養他的那方土地。關鍵時刻指引他作出各種正確選擇的,還是那片生他養他的土地和他身后鄉親們的眼睛。這是一種情緒的反復表達,鄉土是我們永遠的背景,她足可以影響一個人的一生。
小說的結尾有一句話:一片干了的、四處漂泊的樹葉,還能不能再回到樹上?讓人警醒。我們從土地上走來,我們從鄉村中走來,我們還能回到土地、回到鄉村嗎?縱使能回去,我們將以怎樣的方式回去。也許,我們真的回不去了。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