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黑手

        —— 文物犯罪活動趨向公開化、暴力化。在暴利的驅使下，文物犯罪分子氣焰十分囂張，往往不惜采取暴力手段殺人搶劫。

    幾天后，柳燕突然飛來成都，接著傳來敦煌壁畫即將被盜的信息。
    眼鏡古一夫最終還是放棄了讓周正前往敦煌的想法，日隆鎮發生的事情讓他耿耿于懷，圍繞著玉像發生的怪事使他對周正產生了心理排斥，起碼現在他覺得周正給他帶來了厄運。他雖然沒有理由責怪周正，可是，他卻有理由不讓他前去敦煌。
    但是，腳長在周正自己的腿上。
    周正裝著什么事也沒有的樣子，繼續在四眼齋和成都的寫字間之間來回。這期間，按照王局的指示，他和陳小琴登記注冊了容寶齋成都分公司，那是一個空架子，除租借的一間豪華氣派的寫字間外和漂亮的秘書之外，什么也沒有。但是，這卻什么都有了。
    柳燕來到成都的時候天上正飄著毛毛細雨，灰蒙蒙的，一派秋聲。
    柳燕帶著“驪山四煞”住進臨近錦江河邊的芙蓉大酒店，稍作休息后，柳燕獨自走出大酒店，于是，在毛毛雨中，成都看見了一位漂亮的陜西妹妹：滿月臉白里透紅，丹鳳眼明亮活潑，身材苗條婀娜。她穿一件純黑色的體恤，左胸前繡著一朵小小的白色玫瑰，下邊是一條過膝的牛仔裙，腳上是一雙淡黃色的軟皮靴。她就那么青春靚麗地走在錦江河邊的綠樹紅花中。
    一會兒，大酒店走出四個穿黑體恤的青年，一般高矮，一般英俊瀟灑。他們招手叫了兩部出租車，兩人一組，分別坐上車，一北一南飛馳而去。
    柳燕喜歡這霏霏細雨和雨中那種清新的感覺。黃土高原皸裂的土地在輪碾過后塵土飛揚，黃土地上沒有氈子一樣的綠草，沒有四處開放的七色花朵，貧瘠的憂傷從小就長在人的心里。南國細雨濕潤，綠色滿眼，河流舒緩，這一切都讓人感到生命的鮮活。她享受著毛毛雨，綠色濕潤了她內心等待的躁動，撲打著她胸窩里呼呼竄的火氣，她不時伸足輕輕踢那飄落地上的樹葉，每一踢足，雪青色的裙擺下，白皙的小腿就會皎潔地一閃。
    渴望復仇的火燒向別人的時候，也同時炙烤自己。
    柳燕現在沒有心思再做悠閑狀走下去，她走到臨河的音樂茶座，，選擇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坐下來，這樣，她就可以憑欄觀賞東流的錦江水，靜候“驪山四煞”的回音了。
    那一刻，翰墨—那個曾經和小耗子勾結而開罪了驪山集團的文物小販子，正在城南的一幢別墅里哼著“跑馬溜溜的山上”，喝著一品峨眉毛峰，欣賞剛剛從一個收荒匠手里弄來的川西皮影。他和一群收荒匠心照不宣彼此默契，收荒匠負責去收，他出錢買，收荒匠既收荒也偷盜，連吃帶裹，順手牽羊。偷的東西比收的東西好賣，偷也不需要付錢，收荒匠索性以偷為主以收為輔了。翰墨用金錢鼓勵他們從事文物收荒，弄到了不少可以賣更高價錢的玩意，那風險比自己動手倒是小多了。
    翰墨過去作為四眼齋外圍成員，臥伏在武則天皇陵旁邊，替四眼齋進出一些小貨，自己也撈了無數油水。小耗子出事后，他不敢再呆在乾縣，跟著周正回了四川，但是卻也不敢在眼鏡古一夫的眼皮下晃，就索性躲入成都，在城南買了一套躍層別墅，深居簡出，繼續倒賣古董，日子過得還算悠閑自在。
    川西壩子土地肥美，女子漂亮，相如作賦文君賣酒、雪濤寫詩制簽棋琴書畫那是古代文化的浪漫，遺傳到今天，男男女女更加浪漫，做酒弄出五朵金花，寫詩弄出名冠全國，玩麻將玩出了“麻省”的名頭，既不整酒也不寫詩還不玩麻將怎么辦？那就玩文化遺產，所以古玩市場很火爆，唱川戲、耍火龍、劃龍船、演皮影戲也很流行。
    中國是皮影戲的故鄉，源起陜西，后流傳世界。13世紀隨蒙古大軍傳到中亞細亞，14世紀傳人波斯，15世紀傳入埃及，17世紀傳入土耳其，18世紀傳入法國，被盛譽為“電影的始祖”。皮影戲在清朝幾乎偏傳中國，陜西叫“影子戲”，河南叫“驢皮影”，甘肅叫“牛皮娃娃”，四川俗稱“燈影戲”，很是熱鬧。它后來默默沉入歷史的長河，可是作為皮影戲道具的皮影卻成為收藏家的寶貝。歷史在生生死死，自然文化遺產卻是那生生死死過程中留存下來的金子。
翰墨從收荒匠那里買的一套皮影是十個人物，估計是用來演三國故事的。劉備、關羽、張飛、諸葛亮、趙子龍、曹操、孫權、姜維、阿斗劉禪、司馬懿。皮影用材是牛皮，不老不嫩的青年牛皮，很薄，質地透明橙黃，堅硬而有韌性。最叫絕的是刀功，那鎧甲鏤空成魚鱗狀，抖動的時候魚鱗沙沙作響，花團錦簇一般。人物的關節由錦絲維系，錦絲拉動的時候，人物立即活泛起來，舉手投足隨意自在，該跑的就跑，該舞刀的舞刀，該橫矛的橫矛。此外，這套皮影在刮皮、漿皮、劃形、擇刀、上色和上油方面也獨具特色。
    這一套皮影的確是皮影中的精品。
    翰墨從收荒匠那里以50元一個人物的價格買過來，他知道如果拿到文物黑市上去賣，大約是一個人物2000多元，利潤是40倍；如果弄到國外去，價錢很難說，本土的東西在本土總是賣不起高價的。當然，收荒匠也不吃虧，因為偷的成本是零，50元是純利潤。
    翰墨玩賞到高興之時，一手捉了關羽，一手捉了曹操，對著舞來舞去殺，嘴里還唱著：“關羽殺曹操，殺得滿天飆，鏘鏘鏘鏘……”
    這是翰墨生命中最后一次愉快了，死神已經走到他的門口。
    緊鎖的房門悄無聲息開了，兩個黑體恤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一個腋下還夾著一個黑色的公文皮包，他們很禮貌很恭謹地問：“翰墨老師在嗎？”
    翰墨驀然一驚，他本能地摸住沙發下的白郎寧手槍?？墒?，當他看見年輕人眉清目秀且很禮貌地站在門邊的時候，又放下了手槍。
    “翰墨老師，三娃介紹我們來送一件東西。”
    三娃是收荒匠嗎？翰墨不記得了。
    “我們有一把越國魚腸劍，不知道老師是否欣賞？”
    聽說是魚腸劍，翰墨突然舉起手槍，冷冷問：“龜兒子咋進來的？”
    黑體恤平和地回答：“哦，老師的門沒鎖，門上還帶著一串鑰匙?！?BR>    翰墨記不起鑰匙是如何會留在門上的了，應該是不會的，鑰匙其實就在電視柜臺上，可是越國魚腸劍始終是一種巨大的誘惑，煙霧彌漫一般讓他看不清楚遠景，那無法抗拒的誘惑構成了事情的背景，這樣的背景可以算得上是命運的背景。于是，我們看見了生命的背景，就是說，生命都是有背景的，喜歡文學的人，文學做了背景；喜歡戰爭的人，戰爭做了背景；喜歡政治的人，政治做了背景，背景的選擇其實是生命的選擇。翰墨選擇了文物，魚腸劍就攪亂了他的理智。不過，他還是很警惕的，手指壓在白郎寧的扳機上，槍口很明確地對著必恭必敬的黑體恤。槍口對著自己眼睛的時候，那是在欣賞，畢竟這是一把收藏多年的美國造，也是古董，只是不知道古董還能否發射出奪人生命的子彈。他把手槍揚了揚，呵斥道：“把鑰匙扔過來?！?BR>    他的呵斥是結束自己快樂的發令槍聲。
    嗖地一聲，門鑰匙呼嘯著，象一輪旋轉著的暗器直向翰墨射過來，翰墨一低頭，暗器把他的腦袋犁開了一道血槽，當地砸在一個昂貴的宋窯青花瓷瓶上，瓷瓶立即粉碎，這時，翰墨的槍響了。
    門鑰匙飛射的時候，兩個黑體恤隨形附影一竄，離開了子彈到達的原先的那個位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到翰墨的身邊。翰墨的腦袋還沒有抬起來，一只手鋼鉗一般扣住他持槍的手，另一只手鷹爪一般抓死他的頭顱，血順著門鑰匙犁出的血槽濕漉漉流淌到臉上。翰墨感覺到了血的腥味，看見了死亡的色澤。
    “怎么不看我們帶來的魚腸劍？”一個聲音嘲諷著說。
    翰墨囁嚅著說：“我，我看?！?BR>    黑色公文皮包刷地一聲拉開，一裹報紙拿出來，撕開報紙，越國魚腸劍赫然呈現在眼簾。那劍尺許長，綠銹斑斑，劍尖上卻泛著寒氣。翰墨突然想起一個古代刺客的故事，不禁顫抖一下，有意識地退了一步。
    “是越國魚腸劍嗎？”他們問。
翰墨回答說：“是真的，莫干山鑄造的玩意，可以說是利器中的利器?！?BR>    “呵呵，識貨就該識相啊?！?BR>    “是。你們一定是驪山集團的，柳燕總經理來了沒有？”
    “王八蛋，柳總豈是你叫的。問你，是誰指使暗算我們司馬大叔的？”
    翰墨搖搖頭，頭很疼。
    “王八蛋，叫你識相，你還是執迷不悟?！?BR>    翰墨還是搖搖頭，他真是不知道，想做叛徒都沒條件。他的搖頭造成了誤讀，黑體恤以為他的搖頭代表鐵了心不說，他們于是面目猙獰可怖起來。
    越國魚腸劍倏地躍起，劍尖象立起的蛇頭，吐著絲絲的聲音，猛地狠狠咬住翰墨的喉嚨，血水四濺。翰墨感到窒息，喉頭燃燒起來。劍突然拔出，又迅速刺入他的雙眼，噗嗤一聲，外界一切影象全部消失了，象太陽之門轟然關閉，黑暗之后，漫天的血紅立即如潮涌來，血紅漫天。
    扣在手腕上的鋼鉗一緊，白郎寧掉進血泊中。抓在頭上的爪子猛地一收，鷹爪抓進了顱骨縫隙，喀喀喀骨裂聲中，翰墨如被錐刺，如被重錘，如被獅嚙，他雙目血涌，鼻孔里流出乳白帶紅的腦液。他靠著墻一寸寸萎縮，一點點滑下去，最后癱倒在血污里，嘴里嗚咽著，身子抽搐著。那一套皮影也浸泡在血液中。
    翰墨的生命之門輕輕關閉。
    兩個黑體恤從容地洗去手上的血液，打開煤氣，點燃一只蠟燭，把燭火移放在窗簾下，然后出門去，悄悄離開，消失在夜雨朦朧中。
    他們在回去的途中，沒有忘記報告柳燕。
    “姐，他死也沒說，頑固不化?！?BR>    柳燕掩飾不住失望，她有點激動地說：“既然不說，那就不許他再說。”
    “姐，好的，明白了?！?BR>    柳燕恨恨地望著東流水，心緒萬千，有無奈，有悵惘，有疑惑，有憤恨，有掛牽，枝枝蔓蔓塞滿心窩。她真的不希望那位英俊瀟灑的周長風與四眼齋有什么瓜葛，更不希望他參與謀害司馬大叔和和驪山集團的陰謀活動。
    “如果是那樣，他會死得恨慘。”柳燕想。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