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不知過了多久,我來到了很陌生卻又很熟悉的地方,一個個俊秀的布依男女在我面前,我眼前象罩著霧,模模糊糊看不真切,一聲接一聲清亮的歌聲在我耳邊響起,顯得悠長而遙遠。
山高路遠尋妹兒哎
哥哥見妹來精神
一天不見妹妹面哎
心頭好似掉了魂
……
二龍嶺上霧纏綿喲
妹妹情意象花開
你要問我喜歡誰呀
夜半更深到窗來
恍惚間,好象是一陣濃霧,把那些男女都帶走了,我伸手想抓住我身邊的女孩子,她沖我一笑,如輕煙消失不見了,我急得冒汗,四周變得安靜極了……
“王明,王明”,是誰在呼喊,芬芳的氣息,溫柔的話音,我慢慢清醒過來,喊我的是阿英。
幸好夜色掩蓋了我的醉態,雖然有些羞愧,但心中一陣竊喜。
“阿英,謝謝你把我叫醒,要不我不曉得會睡到什么時候,還好沒有蛇來騷擾。”我壓制住內心的狂跳,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發抖。阿英的手是那么溫暖而細膩,甚至隔著衣服我都能感覺到那可觸彈的肉感,要是能摸上一摸,那會是什么感覺呢……迫切的想像充溢我的心中。
“這有什么好謝的。”阿英輕輕地抽回手,我臉上又是一陣潮紅。阿英完全是自然而率真的,發于天性,她怎么會象我那樣卑下的想法呢,我冷靜下來。
“這么晚了,你怎么會在這兒?”
“我們去歌場轉山對歌了。”阿英的聲音里有些羞澀和興奮。“回來差點被你拌一跤。”
我搖了搖發暈的頭。“對歌”我想起來早晨臨出門時,周羽谷跑來跟我說過,喊我晚上去玩。說是布依族男女談情說愛的活動,女子穿上民族服裝,滾邊短衣,系綢緞腰帶,蠟染百褶裙,繡花盤肩,男方稱浪哨,女方叫估場,周羽谷告訴我這個規模很盛大,象過節樣鬧熱。我還答應了周羽谷和他一起去的,沒想到我在老機長那兒坐下喝酒啥子都忘了。
山谷中,依稀有悠揚的歌聲傳來。遠處有人急急地向我們走來。
“我在那邊聽到阿英叫你的名字,趕忙過來看看。”走過來的周羽谷說道。“沒什么事嘛?”盡管是夜里,但我仍能感覺到周羽谷說這話的時候周羽谷轉向阿英。我忽然意識到周羽谷哪里變了,不再象以前給人憂郁和迷惑,而是快樂和激情,他的笑容象天空般晴朗和干凈。身體里充滿了活力。
我告訴周羽谷在鉆探隊和老機長喝了兩杯,又問看對歌的事,周羽谷怪我說話不算數。阿英說對歌差不多散了,現在去都沒得看頭了。我失望地嘆了口氣說等下次吧。
我笑著邀請阿英到分隊去玩。
阿英為難地表示太晚了,她要回去了,我聽了一定要送她回家以感謝她的好心。在我堅持下,阿英同意了,周羽谷也說要跟我們走走,我心中有些不快,但又想一起走也好,免得我心生其他想法。我覺得跟阿英說話聲音都有些發抖,和阿英走在一起,我極力壓制心中涌起的激動,甚至不自覺地會笑。我不敢說話,怕暴露我內心的想法,聽著周羽谷有一句沒一句地和阿英說。三人一前一后走著,路并不遠,轉過山頭就看見阿英的家了,阿英謝過我和周羽谷徑自走了。看著阿英推開門,昏黃的光涌出來把阿英吞沒。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點上煙慢慢往回走。村寨靜寂,有狗發出一兩聲吠叫。
剛才血氣沸騰的我平靜下來,風漸漸地大了,我打個寒戰。夜空厚沉的云遮蔽了月,幾粒星子半明不暗地眨眼,看樣子,天氣要變了。
這段時間周羽谷和阿英你來我往,一幫光棍漢子眼珠子都要鼓出來了。我早聽過分隊的人笑話周羽谷說事還沒辦就當上大舅子,這類的笑話太多。我問周羽谷是不是真的,話音中帶著酸楚。他笑笑說分隊那幫人沒事也會編派出事來,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他清楚自己該干什么,不過是幫農村孩子的忙罷了,地質隊多數都是農民的后代,都清楚干農活的難。
周羽谷走得極慢,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你不知道,她太像了,尤其是生氣的時候……面對她我時常會有種錯覺,覺得蘊文又回來了,哦,蘊文是我分手的女朋友……”周羽谷終于開口說出來。
對了,第一次在阿英家里,周羽谷脫口而出那個名字應該是蘊文,當時我錯聽成一文了。
“從我報名來地質隊,母親反對我,蘊文埋怨我,說我自私,沒有考慮她的感受。你知道嗎,我來到金果后,蘊文跟來了,住了一夜,第二天她起身走了。后來給我來了封信,罵我是傻瓜,愚蠢,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來過犯人和野人一般的生活。是的,我是傻瓜,但我不是想過日子,只是想過生活,我覺得每個人的生活都應該是豐富多彩的,那種單調乏味朝九晚五的日子對我來說只是日子。我一直在想,當初我的選擇是不是錯了,這么艱苦的環境,我為什么要來,有什么意義,把父母戀人拋在一邊,在這樣的地方,就象蘊文說的是關進監牢,遭到流放一樣……”
確實這兒就象他說的,荒涼,偏僻,從公路進來要走兩三個小時,沒有城市的喧囂和繁華,只有一眼望不到邊層層疊疊的山巒。到了夜里,沒有燈紅酒綠,沒有五彩霓虹,沒有車來車往,只有無窮的黑暗和遙遠天際吹送而來的無盡的風,
“也許你的生活應該和我們的不一樣,我的父親就是搞地質的,子承父業好象說得過去,其實山里有很多的樂趣,也不是象你朋友說的那么可怕,她們只是不理解罷了。”
黑暗中我聽見周羽谷笑了,“外祖父就我母親一個女兒,母親想著讓我回城去陪老人,她說她這輩子過了大半,沒什么想頭,也不愿意回城了,可能也是想讓我有個好的條件,但外祖父說我跟我母親一樣,倔得十頭牛也拉不回來。母親和外祖父一樣都不喜歡我干地質。但冥冥之中,我覺得大山在召喚我,好像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吸引著我。山立在那兒,隨我去登,地底有無窮的秘密,能讓我探索,幾億年前的奧秘深埋在地底,幾十億年的地球演化,通過我們不斷的推理,就能夠發現和求證,那是多么有趣的事啊。”
聽起來,周羽谷母親是懂地質的,可能干過地質,否則不會堅決地反對兒子。隔行如隔山,很多外人聽到地質都不曉得是咋個回事。
周羽谷說著把煙頭向遠處扔去,閃出一道美麗的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