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林　　瓊

一
“愿新郎、新娘永結同心、白頭偕老。”這個可容納千余人的豪華餐廳今天座無虛席，這里正舉行著一場盛大的結婚典禮，親朋們都在為新人舉杯歡慶、祝福，我和甄蕓卻呆若木雞地坐在餐廳的一角。
我真想撕破臉皮與新郎大鬧一場，真想讓這場隆重的婚禮一下子化為泡影。因為我初次去這個距家鄉(xiāng)兩千多公里的城市，初次去最要好的朋友燕子的家鄉(xiāng)，不是為看燕子，而是為祝福別人的婚禮。新郎是燕子的初戀男友程若麟，而新娘卻不是燕子。可我卻無力改變這種局面，只能呆呆地看著別人開心，只能暗自品嘗“幾家歡樂幾家愁”的滋味——即便破壞了婚禮又能怎樣？破壞了婚禮燕子就能“飛回來”嗎？
我不想在這個時候想起燕子，但滿腦子都是燕子。燕子曾經的美麗、堅強與執(zhí)著，認識她直至聽聞她死亡的過程都在我眼前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我知道此時此刻甄蕓的心情與我一樣，因為四年同窗、四年同桌、四年相處讓我們彼此間有了許多的默契。

二
今天是星期天，本想出去逛逛，可不知為何心情卻十分沉重，就如外面陰沉沉的天氣一樣。真希望老朋友能打電話來安慰幾句……
“林子，程若麟要結婚了！”終于接到了朋友打來的電話，可卻不是安慰，反倒讓我愁上加愁。剛接過電話，同桌甄蕓沙啞的聲音便在耳邊響起。我一下子震驚了！我能感覺到甄蕓和我一樣急促的心跳和禁不住落下的淚水。是啊！每一個認識燕子，聽過她故事的人都會為此事而感到震驚。
“不可能的，燕子‘走’了還不到一年，他怎么會那么快就結婚呢？”我不敢相信這是事實，更希望事實并非如此。
“是真的，我剛剛接到他的電話，定于下個月結婚。”甄蕓無奈地陳述著事實。很簡短的幾句話，我卻幾乎聽出了全部。電話的兩端，我們淚如泉涌。
“下個月，再過幾天就是燕子的祭日。燕子為他付出了生命，而這個無恥之徒竟這么快就忘記了過去，忘了燕子的淚，忘了她的死……”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在電話里向甄蕓訴苦，為燕子抱不平。
“林子,燕子的死真的太不值了！她太傻，她大錯特錯了！像程若麟這種人怎么可能會愛他一輩子，為她的死而自責，甚至為她終身不娶呢？”甄蕓說出了我想說的話。
“我不要求程若麟為了燕子而終身不娶，我只是覺得下個月，時間未免也太快了吧！人的感情究竟如何？真的說不清楚。”此時此刻，我對程若麟的憤怒、憎惡達到了極點，如果他現(xiàn)在在這兒的話我一定會把他揍個半死。
……
我們通了很長時間電話，電話里充滿了對程若麟的憎惡、仇視，對燕子的眷戀、惋惜。雖然參加程若麟的結婚典禮很違心，但我們還是相約一起去，因為我們都想親眼目睹他結婚時的丑態(tài)。作為燕子最要好的朋友，我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三
那年9月，我懷著無比激動、喜悅、好奇的心情跨進了新學校的大門。實話說，那是我夢寐以求的學校，可又令我無比失望，因為那個城市夏天酷暑難耐，冬天又冷得出奇，不及家鄉(xiāng)四季如春，最重要的是學校的軟硬件設施與我想象中的差距實在太大。
好在剛入學不久，我便被校文學社招聘為記者，失落的心理終于得到了一些慰藉，因為我從小就是一個狂熱的文學愛好者。在那里，我認識了燕子。初見她時，她身著一套天藍色鑲太陽花的學生裙，扎個小馬尾辮，再加上一副嬌小的身材——清純得像明媚陽光下輕輕舞動的“太陽花”，讓我“妒忌”得要命。可我們卻一見如故，也許是因為有著共同的愛好和太多的相似之處吧！
燕子是蘇州人，與我同級，比我年長半歲。她不僅外表長得出眾，而且文筆出奇的優(yōu)美，學習成績更是出類拔萃。我認為她是那樣的“精致”，精致得近乎完美。而她呢？夸贊我精妙——集活潑、可愛、聰慧于一身的“精妙”。只是我經常向她訴苦，因為我喜歡唱歌，卻生得一副沙啞的喉嚨。每每這時，燕子就會對我說：“上天賜予你這副嗓音才使你更加出眾、更加可愛呀！”我知道燕子是在安慰我，可我還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她的安慰。燕子就是這樣一個連安慰人都這么在理的“精致”的女孩。
在我的引薦下，燕子和甄蕓認識了！說來話巧，她們倆竟然是同鄉(xiāng)，俗話說“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也許還是有一些道理的吧！她們倆也慢慢熟識起來。甄蕓和我們不同，她相貌溫和、身材嬌小，但由于出身名門，又是獨生子女，從小就集親人的萬千寵愛于一身，所以骨子里透著一股倔強。一張好面孔、一副好身材、一個好嗓門，再加上一個好家庭，極具唱歌、跳舞的天賦，可天生厭惡讀書，更討厭文學，雖然是自費生，可她卻不以為然，仍借故請假、逃學，按她的話說“天生不是讀書的料。”我和燕子戲曰她“精美”得像個精靈。
就這樣，三個女孩走到了一起，一起嬉戲、打鬧，共同分享彼此的快樂，分擔彼此的憂愁，撫平對方的傷痛，傾訴心中的秘密，憧憬美好的未來！
三個好朋友，“精致+精妙+精美”，成為校園里一道亮麗的風景。
俗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何況是三個精致得近乎經典的女孩呢？從步入校園那天起，我們身邊就不乏追求者。其中大部分是慕名而來的，因為我和燕子經常在校刊上發(fā)表作品，有時甄蕓會為我們的作品寫幾句評論，她真不愧為可愛的精靈，別看她寫的評論很簡短，卻總能一針見血地指出“要害”，讓讀者產生共鳴。這也許就叫心有靈犀一點通吧！經過她的修飾，我們的作品吸引了不少讀者，其中一些美麗凄婉的愛情故事還賺取了不少女生的眼淚。總之，一篇篇充滿著幻想、理想的故事曾在校園里引起不小的轟動。
甄蕓最終未能實現(xiàn)我們共同許下的諾言。大一下學期，她便經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當她把此重大新聞告知我們時，我和燕子很無奈，也很擔心，因為我們三人曾約定好好學習，一起度過四年的大學生活。況且，甄蕓所謂的“帥哥”男朋友只不過是個長得很女性化，連說話都帶點娘娘腔，看似一陣風就可以吹倒的“小白臉”罷了！可能是由于他叫高雨潔，名字取得太女性化的緣故吧！我想。
以后的日子里，甄蕓和我們相處的機會越來越少。她知道我和燕子討厭“小白臉”。一邊是曾經形影不離的好友，一邊是自己心中的“白馬王子”，那段日子，她真的很為難。
畢竟是好友，我們怎能不理解她的苦衷呢？有時候我和燕子會主動找機會邀請她倆小聚片刻，可“小白臉”那副自以為高傲自大的樣子，鄙夷的姿態(tài)，粗俗得與之長相極不相稱的話語……都讓我們覺得厭惡。
其實甄蕓也不喜歡高雨潔那種高傲的性格。有時上課她也會偶爾向我訴訴苦，我只有盡我所能安慰、開導和鼓勵她。這是我高興的事情——甄蕓依然把我當作好朋友和好同桌，能把自己的歡喜和憂愁都向我傾訴，我也同樣關注、關心她的一切，打心眼里希望她過得好些。
“喜歡一個人就應包容他的一切，甚至缺點。”這是甄蕓常說的一句話。沒想到這個對一切事情都看似放蕩不羈的家伙對待感情竟會如此癡情，那股專一勁真的很讓人感動。我常想如果她對待學習也能這樣專一和執(zhí)著那該多好。
少了甄蕓的日子，我和燕子依舊刻苦學習，依舊潛心寫作，依舊每個學期獲得數目不菲的獎學金和稿費。生活照舊、生活中的快樂依舊。
學校小花園是我們的聚集地。那是一個由無數雪松樹拼湊而成的八卦型花園，其間有稀奇古怪的亭臺軒榭、爭奇斗艷的花卉、清澈透明的小水池，還有用鵝卵石精心鋪就的小路，紫藤樹順著路旁的水泥圍欄攀延，好似把小花園籠罩起來一樣……我們喜歡這種氛圍，既適宜讀書，又適宜啟發(fā)靈感。
幾乎每天我們都要在那里看書學習，暢游在知識的海洋里，盡情享受求知給我們帶來的歡樂。閑暇之余，我們評論別人的作品，討論自己的稿子，從別人那里，從對方那里吸取經驗，吸收“靈氣”。當然，我們也談了不少題外話——彼此的心事、秘密。燕子卓越的學識和才氣讓我越來越佩服。

四
一個星期五晚自習后，燕子忽然讓我陪她去小花園聊天。我們手拉著手朝小花園走去，一路上，燕子一言不發(fā)，我能感覺到她手心里的汗和急促的心跳。我沒有多問，因為兩年朝夕相處讓我們的思想都幾乎融入到彼此的腦子里，燕子想說的話我已隱約猜到幾分。
我們徑直走到花園中央的一塊草坪里躺了下來。晚秋的夜晚氣溫降得很低，我們仰望著杳渺夜空中稀稀疏疏閃爍的小星，感受著空氣中水分子的氣息……似乎一切都溶入到浩翰的宇宙，凝入到潮濕的空氣中。
“林子，人的情感為什么那么微妙？假如我也違反了曾經的約定，你會原諒我嗎？”幾分鐘后，燕子終于哽咽著說出了她匆匆邀我出來的原因。
我并未覺得太吃驚，因為她要說的事我早已感覺到了！只是轉過頭看著她，透過月光，我看到她眼中有像星星一樣的東西在發(fā)光。我笑著（雖然笑得很勉強）說：“沒關系呀！反正都快大三了！雖然當初有過約定，可我的燕子終于找到了意中人，應該是值得高興的事呀！看來我也要力爭趕上你和甄蕓了！”
燕子緊緊攥住我的手說道：“雖然沒有遵守約定，但我們永遠是好朋友。”我看著她重重地點了點頭。
后來燕子對我講述了他和程若麟相識、相戀的過程，雖不是很羅曼蒂克，但也不失浪漫。我知道程若麟是她哥哥的同學，以前經常去她家玩，高中畢業(yè)后未能考上大學便去職業(yè)學校學習計算機，后來竟在軟件開發(fā)上小有造詣。稍有名氣后，便到“IT”公司搞起軟件開發(fā)。后來，他打聽到燕子在這兒讀書便鬼使神差地搬了過來，現(xiàn)在算得上是真正的白領。也許是礙于燕子哥哥的關系吧！他很關照燕子。起初他像對待小妹妹一樣照顧燕子，燕子也像對待大哥哥那樣聽他的話。后來二人的關系就“升級”了……
“遠離家門能有人關心真的很幸福。”燕子接著說道。
“哦！原來你那個‘哥哥’竟成了你的男朋友呀！以前他來學校找你我就猜到他沒安好心，沒想到真的應驗了！”我打趣地說著“風涼話”，想逗燕子開心，也想讓自己開心。
……
我們在花園里聊了一夜，談過去，講現(xiàn)在，想未來。夜空、星星、花園、軒榭……萬事萬物好像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一樣。當朝陽初升時我們才發(fā)現(xiàn)新的一天將開始，才恍然發(fā)覺我們要做的事還很多，世上的萬事萬物也很多，我們這才起身返回宿舍。
“如果認為是對的你就照做，我會永遠支持你。”通往宿舍的小路上留下了我的余音。
燕子的戀情公開在校園里引來一陣轟動，畢竟她是“校花”兼“才女”嘛！可燕子卻不以為然，除了每星期和程若麟見上一面外，她幾乎與往常無異。值得慶幸的是，程若麟每周來校都要邀甄蕓、“小白臉”和我小聚片刻，大家在一起有說有笑，反倒讓我們和“小白臉”的距離拉近了不少。其實高雨潔除了略帶幾分傲氣外，心地還是蠻好的。
自習課時，甄蕓悄悄地對我說：“我覺得程若麟挺棒的，人長得夠酷、夠帥、又是電腦天才。哎！他若不是燕子的心上人的話我一定設法把他‘撬’過來。”看著她那漫不經心的表情，我戲曰道：“程若麟是屬于燕子一個人的，你可別打壞主意喲！”她沖我扮了個鬼臉道：“嗯！虧你還是好朋友呢？認識這么長時間了還不了解我，如果我‘跑’了，那雨潔該怎么辦？還有誰會像我這樣時時想著他，管著他？還有誰會像你這樣討厭他？”我被她的一席話逗得我好不開心，竟在教室里忘情地大笑起來，惹得同學們好奇的目光從四面八方傳來，令我尷尬至極。

五
“燕子的男朋友真如你所說的那樣優(yōu)秀嗎？”正當我在宿舍里夸贊程若麟何等優(yōu)秀、燕子何等有福氣之時，卻從上鋪傳來了奇怪的反問。宿舍里頓時寂靜下來。
“如果連他都算不上是優(yōu)秀男士的話，那世上就沒有真正優(yōu)秀的男人了。”我撇著嘴反駁道。
“林子，‘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這句話的意思你最能理解。其實好多事情并非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也許我們這些‘局外人’反而更了解實情。作為燕子的好朋友，你應該勸她多長一個心眼才對。”陸蕊的話似乎蘊藏著某種“玄機”。
奇怪的是，舍友們竟不約而同地幫腔，說陸蕊的話很在理，讓我勸燕子小心為妙。
我知道陸蕊是個直腸子，她這樣說肯定有她的道理。況且舍友們也競相幫她說話，其中必有“奧妙”。
“幾位姐姐，你們有什么話也不直說。燕子前幾天還來過我們宿舍，你們也不對她說，反而這樣意味深長地對我說肯定是有原因的，快告訴我嘛！”我的撒嬌術一向都很管用。
“林子，上星期電子信息工程系的高才生管易去程若麟所在的電腦公司應聘打工，得知程若麟已被那家公司解聘，原因是染毒。管易是我中學的師兄，這才告訴我的。”被我纏得無奈，陸蕊這才道出緣由。
“不可能的，程若麟絕不會是‘癮君子’。我們經常和他在一起，怎么沒發(fā)現(xiàn)他有吸毒的癥狀？”我激動的詢問緣由。
“管易又沒說程若麟一定是‘癮君子’，只是說‘懷疑’罷了！其實他是不是‘癮君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被電腦公司開除一事卻是事實。這事你知道嗎？燕子知道嗎？由于我們都不了解程若麟，掌握的‘證據’又不充分，因而沒敢對燕子說，只能讓你提醒她警惕為好。”陸蕊語重心長地說道。
我知道舍友們之所以告訴我，是真心對我好，真心想幫燕子。
燕子不是說程若麟是因為想繼續(xù)深造才放棄了與公司續(xù)約的機會的嗎？怎么會是開除？好長時間沒見程若麟，也好久沒聽燕子提起他了，他去哪兒了？真的是去繼續(xù)深造了嗎？最近燕子的情緒很低落，是因為他嗎……舍友們的警示讓我睡意全無，想起最近的種種，許多疑問一下子涌上心頭。
自習課鈴聲還沒響完，我就沖到燕子選修課輔導班的教室門口左顧右盼，好不容易等到下晚自習，燕子這才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條斯理地向我走來。
“燕子，程若麟去哪兒繼續(xù)深造了？好長時間沒見他了，我想和他談談。”剛拖燕子走到樓梯口的拐角處，我就迫不急待地追問起程若麟的消息。燕子怔了一下，嘴唇微微動了一下但始終未語。“這么說，她們說的是真的？”她仍然不語，但眼角的淚水卻禁不住流出來。
我從她的眼睛里讀懂了一切，我的心被深深地刺了一下，覺得好疼——時至今日，我還是不了解燕子，她比我想象中的堅強得多。這段日子里，雖然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壓力和痛苦，可她卻選擇了一個人默默地頂著、挺著，一向都不善于偽裝的她遇到困難卻選擇對朋友隱瞞真相，在朋友面前“偽裝”。
此時此刻，我也看得出她在猶豫，猶豫著要不要把事實的真相告訴我。“你還要瞞我們多久？”我拉著燕子朝我們的聚集地——小花園飛奔而去。
同樣的小花園，今天卻顯得格外陌生。其實花園并沒有改變，改變的只是我們的心態(tài)和心境罷了。
黑夜里，凝固的空氣中飄出一陣女孩的嘆息聲，凄凄切切，婉轉悠揚。一個疲憊的聲音說道：“林子，我想把自己像蠶一樣塵封起來，直到慢慢窒息而亡。”“死亡”，對于我們而言是多么陌生的詞匯，我從未想過這句話會是從燕子口中傳來的。在別人看來，她是美女、才女，是快樂的女孩，可她的心卻早已在生與死的邊緣痛苦地掙扎著，她更是天底下最堅強的女孩。
“燕子，離開他吧！程若麟只是你生命中的一個過客而已，你還會遇到更優(yōu)秀、更值得你去愛的另一個‘他’的。”作為朋友，我無法接受燕子繼續(xù)和一個癮君子相處的事實，更不能任由她繼續(xù)往火坑里跳，堅決地指明我的觀點。“林子，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也想了好久、好久，想離開他，想在他最‘失意’的時候拋棄他。可當他把染毒的事告訴我時，我卻猶豫了！遠在他鄉(xiāng)，舉目無親，知道他染毒之后身邊的人都刻意疏遠他，如果連我都背叛他的話他會活不下去的。”燕子強忍淚水，可淚水還是不爭氣地流出來。我從未見過她說話如此果斷，如此堅決。“燕子，既然你已下定決心這么做，那還是那句話‘如果認為是對的你就照做，我會永遠支持你’”。既然無力改變現(xiàn)狀，我只有盡全力鼓勵和支持她。
管易不愧為“俠士”，對于知道的一切他再未對任何人提起，真正做到守口如瓶。
為了維護好燕子的聲譽，我們只得偷偷地幫助程若麟戒毒。因此， 我和燕子只能違心地、小心翼翼地“應付”舍友，當好奇的舍友們詢問起事情的真相時我也只能敷衍了之。畢竟朝夕相處了三年多，大家早已形成心照不宣的默契，不論相不相信她們都沒再深究。
就這樣，程若麟的吸毒事件在知情者心中好像銷聲匿跡了一樣。除了程若麟本人、燕子、甄蕓和我以外，再沒有第五個人知道他吸毒的事，就連高雨潔也不知道，因為鄄蕓很夠朋友，一直為燕子保守著這個“謎”。

六
大四的學生是最輕松的，因為英語四級通過了，離規(guī)定的畢業(yè)學分不遠了，更重要的是“資格”老了。這一年，大多數同學都過得比前三年瀟灑許多，可燕子不同，她太執(zhí)著，太有責任感，因此她也過得更累。
每星期燕子都至少要去程若麟所在的自愿戒毒所看他一次，為他帶去一些必要的生活物品和小食品，更重要的是給他帶去“精神食糧” ——一封封熱情洋溢的鼓勵信件。生活原本就拮據的她還要省出錢照顧程若麟，生活的艱辛使原本單純活潑的她一下子成熟了許多。
燕子寫給程若麟的信幾乎每封我都看過，那一封封充滿著愛和鼓勵的信讓我讀懂了一顆真心，一片真情。我覺得燕子好傻，也好堅強、好執(zhí)著。當然，程若麟的回信我也看了一些，其實他寫的回信本來就少得可憐。我想不通，燕子能在緊張的學習之余抽出時間寫信給他，可他為什么很少回信？難道自愿戒毒所里也管寫信？“程若麟呀！你難道不知道燕子在關心你、鼓勵你的同時，也同樣需要你的關心和鼓勵嗎？”我這才發(fā)現(xiàn)我們以前真的太不了解程若麟，真的是“只緣身在此山中” ——程若麟是電腦天才，卻不是從一而終的愛情執(zhí)著者，與我以前認為的“全才”差距甚遠。甄蕓和我的觀點一致，因此我們極力勸誡燕子，可燕子卻依然一如既往，仍然執(zhí)迷不悔。
北方的冬天來得特別早，而且冷得出奇。正當南方人正感受著秋天的涼意，享受著豐收的喜悅之時，這里的雪花已經翩翩而至了。每每這時，校園里都靜得出奇，因為享受過短暫的雪景、雪花、雪人、雪仗所帶來的新奇和快樂之后，隨之而來的就是冬天帶來的“冷酷”。
那年的冬天讓我記憶猶新。星期六的早晨，正當同學們躲在背窩里享受著溫暖時，燕子卻很早就起床了，哪怕再冷的天，她都要堅持去看程若麟。她甚至可以冒著大雪特地為程若麟購買御冬的帽子、手套和圍巾，卻要步行兩個小時去戒毒所看他。我不知道程若麟知不知道這一切，若是知道，為什么覺察不出他有絲毫的感動呢？燕子為了他可以付出一切，可他呢？連為了燕子而立志戒毒，為了燕子好好活下去的毅力都沒有。程若麟的改變讓我們覺得如此陌生，難道連他的毅志都被毒品無情地吞噬了嗎？
“吸毒者是很難擺脫毒品的精神控制的”這是書上寫的。但在程若麟身上真的應驗了！正當燕子沉浸在程若麟戒毒成功的喜悅中之時，程若麟卻因再次吸毒被聯(lián)防逮了個正著。燕子和我們都沒想到程若麟剛從自愿戒毒所出來卻要進強制戒毒所。再堅強，她也只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學生，她還能承受多大打擊呢？那些天，燕子憔悴到了極點。“林子，如果人真的能像蠶一樣把自己封塵起來那該多好。”我清楚地記得燕子上一次和我說這句話的時間是七個月前。不知為何，每每聽到她說這句話，我都會有種莫名的傷感和恐懼，我希望她永遠都是自由飛翔的“燕子”，而不是封塵的“蠶”。“燕子，你已經盡力了！任憑你的心有多堅強你都無法改變一顆瀕臨滅亡的心。你放棄吧！”我不想這樣說，可現(xiàn)實卻逼我不得不這樣說。“林子，我想放棄，可我愛他呀！”燕子的淚水奪眶而出。是啊！是“愛”迫使她背負著改變他的責任。
每星期燕子依舊看望程若麟，依舊聽他那句說了成千上萬次的“我一定戒掉”的謊言，依舊沉浸在對謊言的期待中，依舊幻想著用愛打動他、感化他、改變他……
假期結束了，經過認真權衡，燕子決定回家過年。雖然這里有程若麟、有她的牽掛，但是她還是不得不回去報喜——為自己報喜、為程若麟報喜，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的家人放心，讓程若麟的父母放心。

七
寒假返校才一個多月，我們就又要各奔東西。畢業(yè)在即，我和甄蕓被分別安排到家鄉(xiāng)的對口單位實習。由于各方面成績優(yōu)異，燕子被列為留校考察對象，破例留在學校實習。這是我們樂于接受的，因為這樣既可以保證她的正常實習，也可以保證按期探望程若麟。
實習期間，我和甄蕓都在期待程若麟的好消息，可我們始終未得到這個消息。
畢業(yè)論文答辯是畢業(yè)生最為關注和頭疼的事情。為了順利闖過這道難關，實習生活才剛剛適應，實習成果才初見端倪，同學們就紛紛從四面八方“歸”來。
兩個月沒見，大家彼此多了一份依戀。剛返校，甄蕓就匆匆找尋高雨潔，燕子就迫不及待地找尋我們。分別過后的小聚本應是快樂的，但當看到燕子泛黃的臉龐、呆滯的目光和牽強的笑容時，我們心中的喜悅和激動一下子蕩然無存。我和甄蕓沒有多問，也不敢多問。再次相聚的千言萬語已被沉默所取代，因為我們都明白此時無聲勝有聲。
所有的同學、甚至一些老師都認為對于像燕子和我這樣的校園“文豪”而言，論文答辯簡直是小菜一碟。直到燕子在答辯現(xiàn)場忽然昏厥，這種觀點才有所改變。
燕子的昏厥令老師們不解，令同學們心生疑問，有人說燕子之所以會昏倒是由于緊張過度，有人說是因為疲勞過度，有人猜測是因為失戀，有人懷疑……總之，燕子的一舉一動都受到來自校園里四面八方的關注，因為她太優(yōu)秀，因為她是留校考察對象。
強制戒毒六個月，程若麟終于離開了那個他認為是“鬼地方”的戒毒所。看著他走出戒毒所時久違的爽朗的笑臉，我們想他戒毒可能取得了階段性成果。
那晚，我們瘋狂地玩了一夜——慶祝程若麟成功戒毒，發(fā)泄即將分別的離愁。
原來人是真的可以為了愛而改變的，程若麟戒毒成功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嗎？我們都為燕子慶幸，慶幸她當初的果斷，慶幸她的付出終于有了回報……
不知是由于我們太爭氣，還是論文答辯老師高抬貴手，學校手下留情，我們那一界畢業(yè)生的論文答辯竟統(tǒng)統(tǒng)過關了。
雖等待畢業(yè)證的日子只有二十多天，但大家的心里卻有無數個矛盾交織在一起——想早點脫離“苦海”，早點找到一份稱心的工作，但又害怕離別之愁，害怕涉世之苦……
現(xiàn)實與幻想之間的差距往往太大，但我們又不得不勇敢地面對和接受現(xiàn)實。現(xiàn)實就是我、甄蕓、高雨潔以及許多同學都將返鄉(xiāng)就業(yè)；一些同學考研成功，可以在書本繼續(xù)中“翱游”；少數有闖勁的同學決定去外企自謀前程……現(xiàn)實是殘酷的，燕子由于論文答辯“昏厥”事件在校園里引起轟動，學校因此“放棄”了她，她的命運和我們一樣。
畢業(yè)在即，寫留言冊成為一種風氣，我們也被這股風氣襲卷進去。要寫的話很多，但燕子只為我和甄蕓寫了她的座右銘“生活給予你幾分艱辛與無奈，你就要回報他幾分堅強與勇氣。”是啊！在困境面前，燕子選擇了堅強地面對。連程若麟都為她堅強的毅力所改變，還有什么是不可以改變的呢？

八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句話怎么會這么在理呢？這句話用在程若麟身上最合適不過了。在他“落難”之時燕子傾心付出了全部，但當他得意之時，竟忘記了燕子的傾情付出，他甚至有點得意忘形了。
如果不是事實，我們真的不敢相信程若麟在另一家電腦公司找到工作之后，竟然打算讓燕子獨自返鄉(xiāng)。
“燕子，既然你已經幫他‘改邪歸正’，那你就不用再為他承擔什么責任了，他自以為在大城市、在電腦公司打工就了不起了！他算什么，在別人眼里他永遠都只是‘打工仔’。”我和甄蕓憤怒到了極點。
好多事情真的說不清楚，以前我討厭高雨潔的傲慢，欣賞程若麟的穩(wěn)重。但高雨潔選擇了與甄蕓一起返鄉(xiāng)，共同“闖天下”，程若麟卻選擇了“孤軍奮戰(zhàn)”，我想如果他要求燕子留下和他一起奮斗的話，燕子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答應的，可他連“表面文章”都懶得做，都不敢做。現(xiàn)實不得不讓我承認高雨潔是在高傲中堅守著執(zhí)著，而程若麟呢？卻是在穩(wěn)重的外表下隱藏著虛偽。
我和甄蕓都懶得和程若麟理論，甚至我們還有一點點慶幸，我們只想讓燕子早點看清他，早點離開他。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享受過四年相遇、相識、相知所帶來的快樂之后，我們還得面臨分別的離愁。坐在返鄉(xiāng)的火車上，看著站臺上揮手告別的同學、朋友，我的淚水一直流個不停，人群中，燕子流著淚不斷揮手與我告別。一起送走了甄蕓和高雨潔又要送我，我忽然發(fā)覺燕子好孤單。
“明天燕子返鄉(xiāng)時，程若麟會不會送她？會不會改變主意與她一道返鄉(xiāng)？”疾馳的火車把我的思緒一直引在這兩個問題上徘徊。
殘酷的現(xiàn)實還是擺在了燕子面前，程若麟不僅沒有和她一道返鄉(xiāng)，甚至連送她的勇氣都沒有，按他的話說是如果送燕子的話很容易“藕斷絲連”。

九
由于就業(yè)形勢嚴峻，家鄉(xiāng)的分配政策發(fā)生重大改變。大、中專畢業(yè)生需參加競爭上崗考試，待考試合格后才可以分配到少數行政單位及部分事業(yè)單位就業(yè)。
復習考試的時間很緊，壓力也很大，畢竟那是決定自己命運的關鍵時刻，因此，在復習考試期間我很少與同學、朋友聯(lián)系。偶爾燕子和甄蕓會打電話來問候幾句，說上一些讓我覺得暖和的鼓勁話。我收到了甄蕓和高雨潔雙雙成為國家干部的喜訊，得知燕子將去她們家鄉(xiāng)的一所專科學校任教。
就業(yè)競爭上崗考試上午剛結束。“馳騁”在枯燥的書本中“翱游”了二十幾天，身心疲憊到了極點。本應出去瘋狂地玩上幾天或是散散心的，可由于考試成績不太理想，“前途未卜”，因而心情格外沉重，懶得與外界聯(lián)系。
直到媽媽在客廳大聲喊道：“小燕來的電話。”我這才懶洋洋地從背窩里爬起來。
“林子，試考完了嗎？成績如何？”接過電話，燕子便焦急地詢問起來。
“哎！前途未卜喲！”我不以為然地答道。
“林子，還要考嗎？”我覺得燕子今天說話怪怪的，明知我今天考試結束還要多問，不高興地答道：“怎么，你還嫌我在書本‘翱游’的時間不夠？”
“林子，不管成績如何都不要太在意。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未來的道路還很漫長，一定要努力拼搏，永不氣餒，永不放棄，生活給予你幾分艱辛與無奈，你就要回報它幾分堅強與勇氣。”話語間我感覺到燕子嗓子啞啞的，還隱約聽到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聲。
“別為我難過好嗎？事情也許沒你想的那么糟，或許老天可憐我，讓我成為幸運兒呢？”雖然前途一片渺茫，可我還是極力安慰自己，安慰燕子。“你呢？一切還好嗎？”
“林子，雖然工作已經確定了，可我一點兒都不開心。我實在想不通，自己的傾心付出換來的卻是無情的背叛。”
“燕子，試著忘記過去吧！總有一天他會從你的記憶里消失的。”我不知道為什么一段不成熟的感情竟會如此傷人？我只想欠她盡快從“夢”中覺醒。
“從我的記憶里消失，那是永遠不可能的。我絕不讓他從我的記憶里消失，我要讓他與我的生命同在。”燕子說話的語氣怪怪的，我甚至有點聽不懂。“林子，你也會永遠留在我的記憶里，與我的生命同在的。不管怎樣，我相信我們以后都會過得好的。你說是嗎？”
“我堅信我、你、甄蕓以及高雨潔，我們一定會過得好的。”……我們互相安慰和鼓勵著。直到想起已經通了40多分鐘長途后我才要求燕子掛上電話。
此后兩天我一直在揣測燕子的話，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燕子怎么會說出絕不讓程若麟從她的記憶里消失，要讓程若麟與她的生命同在的話呢？我越想越覺得自己笨，為什么當時沒有深究，沒有好好安慰和開導她呢？我真想打個電話詳細詢問一下燕子的近況，可她家里卻沒有電話……聯(lián)系不到燕子我心里總是不踏實。
“甄蕓，你和高雨潔最近好嗎？燕子與你聯(lián)系過嗎？”聯(lián)系不到燕子，我只有聯(lián)系甄蕓，把我對燕子的擔心告訴她。她倆是同鄉(xiāng)，彼此的情況了解得更多些。
“林子，我和雨潔一切照舊，只是……只是燕子……她”甄蕓帶著哭腔吱吱唔唔說了半天，可還是沒有說出個所以然。
“你就別再吞吞吐吐的了行嗎？燕子到底怎么了？快告訴我，都快急死我了。”我焦急地問道。
“林子，燕子走了。”甄蕓抽泣著。
“她去哪了？是去找程若麟了嗎？如果她硬要和程若麟在一起的話我就和她絕交。” 我隱約感覺那句話的意思比我想的更嚴重，可我怎么也不敢往更深處想。只是更急切地詢問道。
“林子，燕子永遠離開我們了，她自殺了。”甄蕓終于忍不住大哭起來。
我似懂非懂，但眼淚已禁不住流出來。“不可能的，燕子這么堅強，怎么可能會自殺呢？”我不相信這是事實，更希望事實并非如此，但這卻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實。
甄蕓向我訴說了畢業(yè)后燕子的一切。燕子在日記中記載了自己的心境，她可以承受苦苦支撐程若麟度過困境的痛苦，卻無法承受程若麟的背叛所帶來的痛苦，她太要強，太愛程若麟，以至于怎么也無法擺脫失戀的痛苦，怎么也無法擺脫失敗的痛楚。她選擇自殺已蓄意了很長時間。打電話給我也只是最后的道別而已，可我卻沒有聽出她的用意，真的枉為她的朋友。
我們多么希望曾經那個集溫柔、美麗、善良、善解人意于一身的燕子能重新回到世上，回到我們身邊。可是她卻永遠地飛走了！飛到了那個她認為沒有愛也沒有恨的地方。留給我的只有《畢業(yè)紀念冊》上的留言“生活給予你幾分艱辛與無奈，你就要回報它幾分堅強與勇氣”。我想不通，她一再鼓勵我要勇敢地面對挫折與挑戰(zhàn)，可她為什么不能用自己的行動實踐和證明這句話呢？
“也許燕子已經飛到了她夢中的圣地了吧？”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和灰蒙蒙的天空，我努力安慰著自己。

十
餐廳里，人們的說笑聲、喧鬧聲沒有把我吵醒。直到甄蕓輕輕敲了我一下，我才從回憶中清醒過來。一滴淚水劃過臉頰濺進碗里。
當新郎、新娘入席敬酒時，我狠狠地瞪了程若麟一眼。他不敢看我的眼睛，迅速轉移了視線。
我細細地打量了新娘一番，她很美，也很可愛，就如當初的燕子一樣。但她的內心也像燕子那樣堅強嗎？
不管怎樣，新娘都是無辜的，或許她會生活得很幸福，或許她會過得很可悲，但無論如何，我都不希望她成為第二個燕子。所以，當著新郎的面，我舉起酒杯，強裝微笑著對新娘說道：“生活給予你幾分艱辛與無奈，你就要回報它幾分堅強與勇氣。愿你幸福！”然后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我和甄蕓快步走向餐廳出口處。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可燕子說的“我相信我們一切都會好的。”這句話一直在我耳邊繚繞。
“燕子，你在他鄉(xiāng)還好嗎？不管遇到什么困境，都請記住：生活給予你幾分艱辛與無奈，你就要回報它幾分堅強與勇氣。”我默默地祈禱，祈禱燕子越飛越高……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