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果
來源:作者:詹海燕時間:2013-11-14熱度:0次
前日大哥來電,說爹媽身體還好,只是掛念外地的我和孫子。哎,這也沒辦法,用老話說是為了生活不得不四處奔波。最后大哥提起滿二,說他女兒考上名牌大學了。
滿二是哪個?我一時沒有想起。
就是和咱們住鐵匠爐一排房子的,后來和你在金果一起的那個穿開襠褲長大的朋友……
哦,我恍然,想起了那個看起憨癡癡說話結結巴巴的,拖著兩條鼻涕的,整天在我家門口晃來晃去的孩子,是他。
離開地質隊好些年了,日子就象沙漏中的沙粒過得昏昏沉沉。雖然往事如河底的卵石已離我很遙遠,但突然鉤沉起來卻還是跟昨日發生一樣新鮮親切。
滿二是和我們一塊在地質隊長大的,住一排房子,長大了又在金果一塊兒工作。喊慣了渾名,要說他的名字卻已忘記了。只記得他中等的個子,肥厚的嘴唇,那細小的眼睛與寬粗的眉毛一點不配,那眉毛像是炭筆描上去的又濃又黑,而眼睛永遠是沒有睜開的樣子,就象是造物的時候好象遺漏了又忽然想起來匆忙間添上一線,他的眼睛總是瞇縫著,這讓滿二臉上掛著很傻的笑容。只有和他相熟的,比如說我和我的兄弟才清楚,他真正笑時嘴角會向左撇,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露出哭笑不得的樣子,說不清是笑還是哭。我媽說:這滿二啊,不笑還好,笑比哭還難看,讓我直起雞皮疙瘩,這兩兄弟咋差別那大呢。
媽說的兩兄弟指的是滿二的哥滿大。他們倆來報到時差了十個小時,大概是滿二在娘肚子里就被滿大壓著,好處全讓滿大占去了。接生那天,那時候也沒個B超什么的,等醫生接出了滿大,沒摸到動靜,正收拾家什要休息,這滿二睡醒過來,手腳直蹬,她娘拼命呻喚,把醫生嚇得手忙腳亂,弄了半天才把滿二搶救出來。
滿二娘一手帶著兩個娃兒,免不得三差兩錯,照應不到,而滿二爹長年累月不著家,在地質隊工作到處跑。滿二三病兩災的,忙不過來時我媽幫著帶帶,媽就指著滿二說看你那個瘦殼殼的樣子喲,要死的喲。也不曉得滿二聽懂沒有,小眼睛咕嚕嚕地轉。
說也怪,這滿二雖是幾經生死,卻命不該絕。到了讀書上學的年齡,他和滿大背上書包上了地質隊子校,成了同學們戲耍的對象,誰叫他思維要慢半拍。語言在他那里總不夠用,受了委屈挨了同學的冤枉,他吭吃了半天,話到喉嚨口就是吐不出來,臉脹得通紅都憋不出一句。滿大學習好,老師喜歡滿大,常常在學校大會上得到表揚,滿二的成績總是墊底,幾乎隔年留一級,和我哥同班到和我同班,又留級跟我妹成了同學。老師瞅著滿二唉聲嘆氣,跟他娘講也沒辦法,滿二娘就說是滿二小時候藥吃多了變憨了。所以現在我娘現在最怕她的孫子們鬧病,有病也要熬著,她說:是藥三分毒,能不吃就不要吃。
沒幾年他滿大考上大學走了,滿二還讀初中,臨走他抱著滿二憂郁地看著,最后在伙伴們中放出狠話,誰要欺負滿二,他回來收拾他們。話雖這么說,滿二在外面受人欺負,他從來不吭氣。有回幾個小崽玩打仗,滿二路過被石頭砸到頭流一臉血,滿二回家只說是自己摔倒,他老娘著急在院壩頭扯聲賣氣地罵。
好歹念到初中畢業,滿二再讀不下去。說什么都不去學校,呆在家沒事做。那時又不興下鄉,只好在家幫著她娘種菜養豬。過了兩年有個政策,說是為了解決地質隊子女就業,凡是職工子女中可以招一個,滿二就有了正式工作。滿二娘也松了口氣,整天笑呵呵地,逢人說國家好政策,解決了她心頭上的包袱。
地質隊多數都是這樣,子承父業,其實不光是地質隊,好多行業都是一樣的,因為熟悉有了一份感情。在我填報志愿時,我媽不愿意我再干地質,說整天在外面風吹日頭曬,象流浪狗兒一樣。一聽這話我老者火了,吼著說,有什么不好,山山水水都在腳下,免費旅游哩,還鍛煉身體,大了說,探尋地下寶藏,小了說,在事業單位吃公家的飯,捧公家的碗,咋個不好?前些年,人家女娃子追到地質隊的娃子不放,工資都要高出地方一截,啷個不好?去讀地質學校,回來一個單位的叔叔伯伯看著長大,不比什么都強。我媽一時糊涂也就同意了,雖然我媽嘴巴多,平時念念叨叨,但大事上她總犯糊涂,老者兩句話她就信以為真。我那時小不懂,爹媽說啥就是啥,不象現在的孩子自主性強,有自個的主意。我媽就常在我姐面前嘮叨說帶大了你們幾個也沒得現在帶個娃兒費勁,你說東他偏朝西,你說打狗他偏攆雞,淘神喲。
和滿二一批工作的待青都安排下去了,滿二還在待業辦等待分配。滿二娘喊滿二他爹去找人,滿二爹抹不下臉面,強到不去,甩手走了。老兩口吵吵鬧鬧沒得結果,滿二娘沒法只好厚著臉皮去找隊長哭訴,說待青辦馬主任欺負她滿二,大半年了都不安排,眼淚鼻涕都甩到隊長臉上去了。隊長下午就把待業辦馬主任喊來,馬主任委屈地解釋,沒有哪個部門要啊,咋個分嘛。隊長揮揮手說不管咋個也把滿二安排了。
第二天滿二跟著老顧的車到金果去了,滿二娘得意地沖滿二爹說:只知道埋起腦殼憨干,這年頭會做的不如會拍馬屁的,會拍馬屁不如會鬧的,這一鬧兒子的事不解決了。
滿二到分隊安置到食堂做伙夫。那些年在分隊做伙夫是個好差事,野外工作本身就苦,都是一幫如狼似虎的年輕小伙,在食堂是有油水撈的地方,權力大著呢。比如,打菜的時候,誰不惦記那油旺旺的紅燒肉,只要打菜的手抖上一抖,眼看著到手的紅燒肉就掉下去了,氣得你直咽唾沫,還不能發脾氣,那打菜的理直氣壯說“那勺子誰還有準頭啊”。在金果礦區有個伙夫,人送外號“李抖抖”,他不光是打菜,就連打飯時,只要是不順眼的來了,看起來滿滿一勺,倒在碗里只有大半滿,你看,他那勺子里還剩半勺,在飯蒸子上一嗑,那飯全回去了,遇上朋友,你看,一勺子全是精瘦肥膩的肉坨坨,人家說李抖抖的勺子長眼睛的,認得人。
滿二就不這樣,他見人就樂嗬嗬地,打飯打菜大方的很,司務長老侯罵他是敗家子。到我去金果的時候,他已經被換下來當火頭軍,只管燒火。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