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面的女人
來源:作者:枯藤殘鴉時間:2013-08-28熱度:0次
公司里今年有一個項目坐落在群山包圍的山坳里,我作為項目負責人,一個多月早出晚歸都在現場跟蹤管理,山坳不大,到處不是郁郁蔥蔥的各色樹木,就是一塊塊開墾規整的田地,正直初夏,一畦畦地膜花生、早西瓜長勢良好,野山雞、兔子等小動物像精靈一樣在草叢、樹林里亂竄,惹得我總是忍不住想要追上去,讓人感覺最舒服的莫過于空氣中迷漫的那股特殊的青草混合著荊棘花的味道,若有若無,總在不經意間調弄著我的鼻腔。
在我看來這片山坳,就是一個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住著一戶人家,家里只有一個女人,每次看到她,不是在給莊稼除草,就是在給果樹打藥,忙忙碌碌,行色匆匆,好像從來不知疲倦,偶爾路過工地,她總是很熱情和大家打招呼,沙啞的嗓音讓人聽起來很是特別,一旦她走遠了,那些住在附近和她早早相熟的的工人總會不自覺的流露出一股不屑的神情,話里話外更是透漏出許多的不滿。
這讓我很好奇——看來還蠻不錯的一個女人,怎么會這么不招人待見。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特意留意起來,沒多久就把女人的身世了解了大概。
這是一個曾經死了三任男人的苦命寡婦,。
女人老家山東,第一個男人和她青梅竹馬,婚后小兩口恩恩愛愛,小日子過得很是滋潤,結婚不到半年,一場車禍,她成了年輕的寡婦,守了不到一年,難以忍受婆婆指桑罵槐,抬身嫁到了鄰村,結婚三年,連著生了兩個胖小子,日子過的很是和美,一天男人上山砍柴不小心跌倒了崖下,一命嗚呼,她又成了寡婦,連著兩個男人都成了短命鬼,一時間,風言風語驟起,她成了大家口里“克夫”的女人,婆家的埋怨,生活的艱辛,讓拉扯著兩個孩子討生活的女人,無路可走,想著再改嫁,可在那方圓幾十里她早就“名聲在外”——沒有一個男人再敢娶她。
寡婦的日子實在難熬,沒辦法,經人介紹,她帶著倆拖油瓶,遠嫁到了江蘇,比她大二十多歲的老光棍、守林員,一直住在這山坳里,八十年代,大集體解散,夫妻倆承包了這片幾百畝的山坳,起早貪黑,開荒、種地、栽植各式果樹,經過幾年辛苦的勞作,他們把這片雜草叢生荒地,硬生生改造成了一片瓜果飄香,良田縱橫的世外桃源。
每年,桃、杏等各色瓜果再加上花生、紅薯等糧食作物,讓他們收入頗豐,沒幾年就在山外的村里,給兩個兒子各蓋了一處房子,娶了媳婦,老兩口還是一直住在山里,收成一年比一年好。
這塊昔日的荒草地被他們夫妻變成了聚寶盆,富了他們的口袋,也紅了鄉人的眼睛,隔三差五總有人上山來尋釁滋事,尤其是男人的幾個親弟弟更是想要強分一杯羹,那么多年的辛苦,怎么可能拱手讓人,老兩口忿然打起了“保衛戰”。
老兩口的不識時務,惹惱了更多人,山上平靜的生活被打碎了,一天夜里月黑風高,竄來一群人,噼里啪啦把老倆口狠揍了一頓,打折了老頭一雙腿,雙拐一拄就是十多年,去年,二弟媳婦又一次登門謾罵,老頭一時想不開喝農藥尋了短見。
五十四歲的女人第三次成了寡婦。
“真是一個苦命的女人”我心里對她有了一絲同情。
再遇見她,我笑著和她開玩笑,慫恿著讓她再找一個男人。
“你可是這片的山大王,怎么著也得找個伴”她毫不顧忌,樂呵呵的自嘲“咱命毒,別再害一個男人了,這輩子就這么過了”,工地上的老王和她鄰村,總是不屑的說“這個女人風騷著呢,沒看那些放羊的老頭一個個都跟著她屁股后面轉”。
而認識她的老路卻不這么認為“這個女人也不容易,偌大的山坳就住她一個,有時候好多天都碰不上一個人,孤孤單單多寂寞,也只有放羊的老頭能和她嘮嘮嗑”。
“這個女人真不簡單,自從老頭去世,老頭的幾個侄子一直想把她攆走霸下這片山坳,聽說官司都打到市里了,都是這個女人出面,嘴厲害,又不怯場,到哪,都說的頭頭是道,真是厲害角色”,“沒有幾把刷子,能護住這片山林”,“就是,別看五十多歲人,她識文斷字,政策、法律,條條、杠杠明白著呢,村里比她年輕的,都比不上她”。
大家七嘴八舌,紛紛發表著對這個女人的看法,遠遠眺望著那個孤寂的背影讓我陡然生出些許敬佩。
她男人,一個土生土長的當地人都無法容忍生活的艱辛,無奈尋了短見;而她一個外地女人,卻用柔弱的雙肩挑起了這副重任,并把根扎進了這片土地,一直堅強而努力活著。
我堅信這是個不尋常的女人。
果不然,在一次閑聊中,女人很是自豪的向我炫耀起她輝煌的家族史。
“俺爺爺是紅軍,解放后當過縣長,俺幾個叔叔都在城里,要不是俺奶奶,俺現在咋會落到這般田地”女人掩飾不住一臉的憤慨,“唉!我的一生都毀在俺奶奶手里,要不是她橫欄豎遮,俺早參軍走了,那時俺是村里唯一識字的女孩,領兵首長指名道姓要帶俺走,俺奶奶哭著、喊著,把俺鎖進了屋里,當年那批女孩都上了前線了,好多都犧牲了,剩下的都成了大干部……都怨俺奶奶死腦筋”女人耿耿于懷,“行了,你應該感激她才對,真是參了軍,上了前線,說不準,你光榮了呢,哪有機會在這嘮嗑”我看著她神情低落,笑著和她打趣,“話不能那么說,說不準我現在成了大干部,住在濟南府呢”女人依舊對當年的事情不能釋懷,“現在也不錯嘛成了山大王”我故意說笑,“對,從前有個穆桂英,現在有我李桂英,我就是這里的山大王”女人意氣風發,豪氣萬丈。
“你還蠻享受的嗎”“唉!苦中作樂罷了,我就這個命,啥時都改變不了,但人總得活下去,日子也得往下過”。
女人重重嘆了一口氣,神情一下子低落下來,全然沒有了往日那個“山大王”風風火火的神彩,眼神里滿是傷感和無奈,空洞的目光透過重重綠樹,射向遠處綿延的大山,似乎又勾起了無限的回憶。
她扶著鋤頭靜靜的站著,午后明亮的陽光灑在女人黝黑的臉上,身后遠處是一片蔥翠的群山,近處是一樹又一樹青澀的果實,我知道,此時她正在思緒翻飛,也許有許多快樂亦或傷心的往事,正如漫天飛舞的柳絮一樣飄飛進她的腦海,我這個無意闖進山坳的陌生人是無法觸摸她,這個山里女人此時到底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我輕輕走開,在心里默默祝福,但愿一生坎坷的她能安安靜靜的度過晚年。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