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無痕
來源:作者:宋宜忠時間:2013-08-27熱度:0次
清明剛過,我利用星期天,騎自行車前往葉珠下放的地方。 從我上班的工廠到她任教的村小,大約要騎一個半小時。春風伴著我飛馳在林蔭道上,卷起一陣陣異樣濃郁的清香。入鄉的山路沿著小溪蜿蜒曲折,小溪的水兒清澈見底,嘩啦地歡快地向我身后流去。春風吹綠了枯黃的原野,油菜花開得滿山遍地,路邊稚嫩的小草葉兒在行人的踩踏痕中頑強地生長著,山野里到處散發著芬芳,那是由百花百草奏出來的共鳴。
我和葉珠認識才一個月,未曾謀面,但通了幾封信。據我同廠的女友小妹說,她們是鄰居,閨蜜,初中畢業后葉珠下放農村,其中兩年社來社去在長沙第一師范讀書,她愛好樂器,重點學了琵琶、手風琴、腳風琴等。中專畢業后又回村教小學。我那時一文藝青年,除了寫作,也在學小提琴和手風琴,自然很想與她交往。她寫得一手好字,文筆也很流暢,讀她的信,讓我體會到知識女性婉約的文風。
找到村小并不難,她在信中給我畫了一張路線圖,并附有一句“沿溪而行,我用琴聲歡迎你。”當我找到村小,聞到琴聲,與她第一次見面時,讓我有點吃驚。我曾問過她的閨蜜,“她長得如何?”那小妹望著我回答,“還可以?!比欢谖已矍俺霈F的分明是位美女。她鵝蛋臉,一雙又明又亮的眼睛,中等身材,扎一條長長的辮子。讓我第一次著見她就害臊起來。
她帶我參觀了她教的小學,一個普通生產隊小學。一棟木質平房,一間20多平方米的教室,一群東倒西歪的桌椅,一個水泥做的既可以洗刷衣被又可以打乒乓球的球桌,據說有17個學生,一至三年級都有,就葉珠一名教師,語數音體美都上,四年級便轉往大隊辦的小學。這種小學模式我在其他下放知青點也看到過,有點象過去的私塾,老師教一年級時,其他年級的便做作業。今天是禮拜天,所以看不見一個學生,只見操坪上泥巴地里留下的一串串孩子們零亂的腳印。
“小妹還好吧?”坐定后她關心的問我。“好,來時還囑咐我向你問好?!薄靶∶檬俏业陌l小,人挺不錯的。”“我懂,放心吧?!薄八谖颐媲袄峡淠?。”“別老談我們,談談你自己吧,哪位大哥有這福氣?”“唉!”她嘆了口氣,眼神突然暗了下來,語調也壓低了許多,似乎擔心隔墻有耳,又怕驚醒隔壁熟睡的嬰兒。其實這棟樓就我們兩人,鄰居也至少是在50米開外。“我現在那有心思談這個,只盼有座尼姑庵肯收留我?!?br> 于是,她向我娓娓道來一段奇異的戀情:大隊書記有個兒子,比葉珠大兩歲,從葉珠下放到這里那天起,他就暗戀上她。剛下放時她才16歲,只是隱約覺得他喜歡看著她。一年后她被莫名奇妙地推薦上了中專,回來時本來說好到大隊小學任教,卻最后去了小隊小學。事情很簡單,支書提出了“兒媳婦”愿望,被葉珠拒絕了。這事本來也沒什么,但支書心里不好受,送她上學就有培養自己兒媳的味道,結果對方不思回報,竹籃打水一場空。他那兒子更倔,有點非她莫娶的架式,誰做媒也不聽,整天愁眉不展。本來小時候就落得支氣管炎,嚴重的哮喘病,加之美女不睬,憂郁寡歡,寒冬時節一痰咳不出來而歸了西。支書的老婆和一幫親戚恨死了葉珠,都認為是葉珠害死了他,便把墳場安在小學旁的坡上,說當鬼也不放過她,讓葉珠每天陪著他。
我出門看了看那座墳場,孤零零的,墳頂枯枝上還飄著幾絲殘留的白條,離小學僅20多米,有點恐怖。我很同情,葉珠在這種環境下生存。葉珠還告訴我,她與死者從未單獨相處過,更何況愛。至于對方暗戀自己,那不是我的錯。她們經常來學校指桑罵槐的,我也忍了,但我聽說支書放了話,只要他活著,我永遠也別想招工進城,我有點絕望。但愿等我熬到白發蒼蒼的時候,你和小妹還能來看我?!安徽f了,盡談一些讓人掃興的事。我拉琴你唱歌吧?!碑斒诛L琴響起來的時候,我才發現這柔弱的女子競有著驚人的暴發力。我專門唱了《三套車》,并把那句:小伙子你為什么憂愁,改成了小姑娘你為什么憂愁。她對我會意地點點頭。
人算不如天算,兩年后上面一聲令下,葉珠和知青們一道統統返城。她先是招工進了一家飯店當售票員,后又調入商業局職工培訓學校任教,并在那里結識了她的丈夫,一位老牌大學畢業生。后來學校撤消,她留在商業局人事股,她丈夫調入財貿辦。他倆就這樣稀里糊涂地當了公務員。倆人育有一女,后考上了北外。女兒上京前,葉珠與丈夫攜女兒去了一趟她下放的地方。迎接她的有10來個本村的中年男女,都曾是她的學生,其中一位頑童,如今己當上了村支書。她們先上小學看了看,自從她走后這里就空了下來,成了一棟閑房。當大家正沉浸在歡聲笑語的回憶中,她突然走向了那座附近的老墳。這座墳在她的夢里,在她的心里,永遠也無法抹去。她的學生都流露出詫異的眼神。她丈夫從旅行袋里拿出了不少祭品,放在這座多年來少人問津的荒蕪的墳頭上祭奠。葉珠雙手捧著三根香,閉目念道:“大哥,請愿諒我當年不懂事,今天才來祭拜。有什么需要請托夢給我?!彼磉呿懫鹆藥孜淮鍕D的抽泣聲。因為她們都知道她們心中女神般的老師的那段心酸的往事。
一行人在村支書的帶領下來到了老支書的家。老倆口都已七十多歲。一眼就認出了葉珠,老倆口有點受寵若驚的味道,一個勁地夸葉珠的女兒長得象媽,比媽還高、還漂亮。葉珠給他們送了兩瓶酒、兩條煙、幾封糖,并拿著老書記的手再三感謝當年送她上中專。村支書將剛才在墳頭祭拜了大哥的事也告訴了老倆口,老倆口聽后哇哇地哭起來,再三表示當年對葉老師不敬,請求原諒。葉珠也流下了眼淚。出門后支書代大伙問老師,“當年她們鬧得你不得安生,我們當學生的都很氣憤,您當年就沒有恨過他們嗎?為什么今天還給他送禮,以德報怨?!比~珠開朗地笑了笑:“時光就是醫者,能治好我們各自的傷痛?!?br> 如今,葉珠的女兒己遠嫁澳洲,找了一位金發碧眼的英國紳士,生了一位小紳士,可慕人呀。老倆口都已退休,往返于大洋彼岸,成了國際游人。我和小妹常在網上與她交談育兒育孫的樂趣。上天是公平的,給你多少苦,似乎又回報了你多少甜。祝福您,葉珠。(于2013年8月14日在《邊城晚報》上發表)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