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沒過兩天，雨中送盧麗霞的事情很快傳開，并被渲染出好幾個版本。有說盧宇鑫結交了個小三，還懷了孕，那天急著去墮胎，連龍形村的險情都顧不上勘察，遭到市委書記的痛批。有說盧宇鑫早些年就跟龍形村一個有夫之婦牽扯不清，爭風吃醋，導致多少年都不敢回自己的老家。
    這世上有一樣東西沒長腿，卻像長了翅膀一樣跑得飛快，比這大雨來得還要快上幾倍，這就是謠言。謠言像汛期的雨水，纏纏綿綿而又悠悠長長。
    面對這些流言蜚語，盧宇鑫心頭很是窩火，他知道這些謠言從何而起，卻不知道該怎么去澄清。只能在心里暗暗地罵著“奶奶的”，同時希望這些謠言能夠在時間的推移中，盡快被淡化，不要傳到黃澤萍耳朵里去。
    世事就是這樣，你越怕的東西，它越會發生，而且專在你不知道怎么應對時突然爆發。
盧宇鑫就遇到了這種倒霉的事情。
   “今晚早點回家，我有事問你！”還沒到下班時間，盧宇鑫收到了黃澤萍的手機短信。
    躲不過的東西一下到了面前，盧宇鑫知道晚上回去妻子會盤問什么。雖然他跟盧麗霞之間什么都沒發生，但這樣的節骨眼，盧宇鑫還沒想好怎么應對這些流言蜚語，后院卻開始起火了。
    “奶奶的，老子一沒偷人，二沒干什么缺德事，怕個鳥！”盧宇鑫決定回家跟妻子說清楚。
    “盧院長，方隊長讓你晚上六點去市委開會，方隊長特別交待，是市委陳書記主持！”院辦劉主任跑到盧宇鑫辦公室，站在門口沖著盧宇鑫喊。
    “奶奶的，方隊長怎么不直接告訴我？”盧宇鑫沒有好氣地沖著劉主任吼了一句。吼完之后心里嘀咕：“奶奶的，這會也來得太不恰當了些，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那我可不知道！”見盧宇鑫“奶奶的”語氣急促，劉主任趕緊縮回自己辦公室。
    “奶奶的，背后耍陰招，居然心虛得不敢給我打電話！”盧宇鑫心里暗罵：“這老頭子，老子可沒得罪過你啊！”
想想，晚上的會不知要開到什么時候，盧宇鑫覺得應該跟黃澤萍說一下。撥完黃澤萍的手機號碼，想想又趕緊掛了電話，轉而給她發了一條信息：“晚上我在市委開會。”
    “好，我等你！”黃澤萍很快回了信息。看了信息，盧宇鑫心里稍微安定了些。對于自己的妻子，這么些年來，雖然沒有像盧麗霞那樣刻骨銘心，但是隨時間的流逝，一份親情早就在心里塵埃落定。他知道黃澤萍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再說這么多年，自己一貫潔身自好，妻子對自己那點起碼的信任應該還是有的。
    至于對盧麗霞，盧宇鑫現在還弄不清楚到底想做些什么。但有一點，如果讓他拋棄黃澤萍跟盧麗霞在一起，他盧宇鑫卻也不會這樣做。
    說是六點開會，可沒有人會在六點之后到會場。
    盧宇鑫走進會場的時候，六點差一刻，會議室里已經滿滿的人。陳書記抓工作不分白天黑夜，是個典型的工作狂。大家相互打著招呼，小聲地交談著。
    盧宇鑫想找個不顯眼的位置坐下來，方隊長卻注意到他了。這個老頭子，看來早就到了市委會議室。見到盧宇鑫，方隊長輕輕地喊著：“盧院長，坐這兒來！”
    一張長長的橢圓形會議桌擺放在會議室中央，兩頭窄窄，中間寬寬，就像一艘小小的船，參會的人像一個個過河的船客，在靜靜地等待著舵手的到來。
    桌上擺放著席卡，盧宇鑫驚奇地發現，自己的名字居然也在其中，就像是自己在這艘船上買的一張上等船票。
    六點剛敲過，陳書記踩著準時的鐘點步入會議室。在“船頭”坐定，陳書記端坐著用眼光在參會者臉上掃視了一遍。大家都靜默下來，不再說話。
    “開始開會！”陳書記的聲音很有磁性，有點男中音的味道。
    “今晚的議題主要是兩個。”陳書記正襟危坐，目光向盧宇鑫這邊掃過來。“一個是龍形村地質災害搬遷進度問題；一個是龍形村地質災害點在完成搬遷之前的監測問題。”
    盧宇鑫心里一沉。
   “奶奶的，這件事情不會拿到這么重要的場合來說吧？”盧宇鑫想今年是不是沖撞了什么煞神，最近怎么什么倒霉的事情都找上門來。
    陳書記首先請寧縣縣委書記將龍形村的搬遷進度大略地做了一番介紹。介紹完之后，陳書記點了點頭，然后請方隊長對龍形村的監測情況進行匯報。兩項內容基本完成之后，陳書記禮貌性地征求分管的劉副市長及其他市領導還有什么需要補充的，大家都說沒有。陳書記再次點點頭，清了清嗓子，然后說：
    “我說兩句！”
     大家趕緊抓起筆，打開筆記本，靜靜地傾聽陳書記會說些什么。
     一開始就是一段開場白，什么各項工作總體進度不錯，大家前段時間工作非常辛苦，取得的成績有目共睹，但是也存在一些不足，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等等。
    陳書記的口才和邏輯思維是整個松州市干部群眾公認的好，一項一項，一條一條，沒有現成的講話稿，看樣子陳書記對龍形村的搬遷工作確實關注得很細致。在講話的中段，陳書記話題一轉，話語從平和轉為嚴峻。陳書記說，現在龍形村的搬遷工作，已經正式啟動，安置區的建設進度還不是令人很滿意，搬遷戶的搬遷協議簽字工作進展過于緩慢，這些都是擺在現實面前的難題。為了解決這些問題，市委、市政府決定，成立龍形村搬遷攻堅領導組，由市長擔任組長，這可是松州有史以來最大高規格的攻堅組，陳書記說，這是體現市委、市政府對地質災害點群眾生命安全高度負責的一種態度。
    “在沒有完成搬遷之前，龍形村要加強監測工作，尤其是地質隊，更要堅守崗位，以對人民生命財產安全極其負責的態度，做好各項監測。”陳書記將話頭轉到了地質隊，方隊長和盧宇鑫趕緊支起耳朵來細聽，方隊長更是戴上了老花眼鏡，認真地記錄著陳書記的講話。
   “我前幾天去了龍形村，這么重要的地質災害點，市里明確要求地質隊派人駐扎監測，在那么大的雨情雨勢下，可我卻連地質隊的人都沒看到一個，方隊長，剛剛你匯報的時候說要加強監測，難道你們就是這么加強監測的？”陳書記的語氣嚴厲起來，方隊長不敢吱聲，盧宇鑫更是盡量把頭低下去。“我告訴你們，你們這是對工作的極其不負責，是對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的漠視，也是對市委市政府決策的陽奉陰違！”
    “盧院長，龍形村是你們地環院負責駐點監測的吧？”陳書記直接點名。“雖然你們地質隊在行政職能和財務預算上不歸市里管，但這不能成為你們工作推諉的借口！”
    盧宇鑫感覺自己背上濕漉漉的。
    “開會之前，我讓市委辦將龍形村地質災害的一份調查報告復印給了大家。這是盧院長親自調查并撰寫的調查報告，內容翔實，數據可靠，思路清晰。”陳書記這番話有點讓盧宇鑫摸不著頭腦，不過盧宇鑫知道，這絕不是陳書記想在會上說的褒揚，果然，陳書記話音再次一轉：
    “大家注意報告的最后結論，‘該地受地質災害威脅大，穩定性較差，建議對龍形村實行搬遷避讓，同時加大監測力度’！”
    陳書記讀完這一段之后，抬起頭來看著盧宇鑫：“盧院長，這份報告是你編寫的吧？我沒讀錯吧？”
    盧宇鑫知道，在龍形村搬遷過程中，有許多的干部都跟龍形村有著牽扯不清的關系，在搬遷和不搬遷的思想上存在很大的分歧，這也是龍形村搬遷進度嚴重滯后的重要原因。看來，陳書記早就摸清了自己的底細，要從自己身上殺雞儆猴了。
   “市委、市政府是絕對信任地質隊工作的。對龍形村作出整體搬遷的決策依據就是這份調查報告，既然是你們專業出來的東西，想來應該具有權威性。事故出于麻痹，安全來自警惕！那我就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讓你們在那么危險的情況下還不派人到龍形村駐點？龍形村出現險情的時候，你們又去了哪里？”陳書記語氣更為嚴厲。“同志們，咱們黨的工作原則上有一條，叫做理論聯系實際；我還聽說在大雨期間，咱們有些黨員干部還在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這個我沒有去查實，也不想去查實。我只想提醒在座的各位，咱們黨的工作方針還有更為重要的一條，叫做自覺抵制腐朽思想的侵襲，這些都是寶貴的經驗，希望大家一定要切記這些優良的傳統，好的、傳統的東西，我們一定不能丟，而且還要傳承下去！”
    盧宇鑫冷汗直冒。
    “我這兒有個表格，是寧縣送過來的，對龍形村的各項工作進行了倒排工期和任務分解。我個人覺得啊，這個表格基礎工作細致、工作思路清晰。剛剛開會前，我稍微改動了幾個地方，下面，我讓市委辦同志將這個表復印給你們，請各位抓好落實。”陳書記語氣恢復正常。
    隨著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市委辦的幾個秘書將工作安排表發給了參加會議的人。
    盧宇鑫也被發到了一張表，在表的顯目位置，赫然出現讓盧宇鑫頭疼的一行字：姓名：盧宇鑫，職務：地環院院長，負責工作：做好龍形村村委會主任盧義氣的思想工作，促使該戶在既定時間內帶頭搬遷……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