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復
來源:作者:周麗娜貴州地礦105隊時間:2013-06-22熱度:0次
譚明,501地質隊虎穴山項目負責人,30出頭,皮膚黝黑,大高個,走路總是風風火火,話不多但很幽默,額頭左側一道紅色凸起的傷疤,十分惹人矚目。隊上近期都在風傳,這位在一線干得有聲有色的年輕人,是下任總工的有力競爭者!譚明心里也明白,大家都看好他,越是這樣,工作上越發小心謹慎了。經過檢驗,樣品品位也很高,事事如意,一切順利,項目的成員都很高興,就等著功成名就。不過,好事多磨呀,一個意外,給年輕的譚明出了一道特別的難題。
八月下旬的一個周五,正是抓進度趕工期的關鍵時期。譚明和往常一樣去機臺檢查,按計劃今天第四個鉆孔終孔,當起第四根鉆桿時,鉆機卻莫名其妙的死火了。這下好了,虎穴山金礦321線的工作進度在關鍵時候,卡在了瓶頸里。怎么辦?譚明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個勁的給廠家打電話,好話說盡,廠家就是不答應派人過來。看來,不能夠在一棵樹上吊死,譚明四處打聽,到處求人,找一個維修鉆機的高手。剛剛掛上電話,組員張小小過來,遞給他一支“磨砂”:“譚哥,我問過了,機場上的人弄不清楚是什么毛病,看來問題不小,要趕快解決,你看,要不請老機長回來,請老人家來救救急?”
譚明盯了張小小一眼,看到張小小一臉與他那年齡不相稱的嚴肅認真的樣兒,垂下眼瞼,沉默著。他也曾閃過請老機長回來的念頭,但一想到要去“求”那“老家伙”,他心里就嘀咕起來。他擺擺手:“算咯,還是不去勞煩那尊神好,你又不是不知道,那‘老家伙’是頭犟牛,就會鉆牛角尖,還是我各人想辦法吧”。
張小小吐了一串煙圈,煙圈大不咧咧的,慢慢的,在空氣里暈染開來,張小小移過眼光來,直看著譚明:“譚師傅可是少有的高手,鉆機在他手里就像是娃兒一樣,就聽他擺弄,再說,他老人家又是我們這個機臺的老機長,請他來,正好能解燃眉之急呀。”張小小盯著譚明說。
“我考慮一下,你還是問哈,問問楊工,還有其他人沒得,看看能不能夠找到其他合適的。”
張小小頓了一下,猛抽兩口,將煙屁股往地上死勁摁滅了,掉過頭來,有些生氣地對著譚明:“譚哥,明擺著的嘛,你心里清楚,那里還有人比譚師傅更合適?你這是舍近求遠,吃飽沒事干!”
“你小子咋個說話呢?”
“好,好,你嫌我把話說得不好聽,我們就不說這個,擺哈兒家常行不行?”
“有屁快放”。譚明知道張小小肯定要勸他與父親和好的事。
“譚哥,譚嬸走那么久了,老機長也給你道歉了,再說地質隊工作的人,長期照顧不了家,你不也一樣嗎?你說,你已經好久沒有回過家了?你清楚得很嘛,過去那些事,要是你遇到了,未必就做得比老譚師傅好。都已經過去好多年了,為哪樣,為哪樣你就不能原諒老機長呢?再怎么說父子哪有隔夜仇啊,你就擺一回高姿態,給老人家一個臺階下嘛!”
“別說了,你就是說破天,我也不會請他來”。譚明丟下這句話,轉身走開了,把張小小一人留在暮色里。高原的天氣,早晚涼颼颼的,山谷里,風呼嘯的聲音、譚明匆忙的腳步聲、安全帽帶扣零亂地敲擊帽檐發出的“叩叩”聲,漸漸的消失在夜色中。
工程師楊燦走了過來,問張小小,“你說的那個譚亮師傅,那個老頭子,真是我們老大的老者!”
“這當然假不了,但是如今他們形同路人,好多年,連話都不說一句,比陌生人還生分。哎,譚哥呀,我們這個老大呀,對他媽感情太深了,還是不肯原諒他老者。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其實,都怪地質隊的工作,那也是沒有法的事呀”……
譚明回到駐地,坐在那歪歪扭扭的辦公桌前,把系統內部電話簿翻來翻去的,不甘心就找不到一個能夠修鉆機的人。手上機械的翻動著,腦袋里卻閃現著張小小那直直的盯著自己看的目光,那目光一突兒狡黠的眨巴著,看著譚明的腦袋里,一個等,一個請,兩個念頭在打架:是等,還是請?等,那就是個未知數,不知道要等多少時間;請,正如張小小所說,他心里很清楚,要想在最短時間開工,請那個“老家伙”來,立竿見影,馬到成功,準錯不了,明擺著這是最好的辦法。但是,但是,但是一想到要向那個“老家伙”求助,低三下四的央求,譚明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開不了這個口。譚明越想越煩,腦袋里一片空白,困倦像一只貓,悄悄的潛入譚明的腦海,倦意襲來,譚明像孩子般趴在桌上,打起了盹兒……
一陣微風吹過,鏡子一般的水面波動起來。魚兒成群結隊地游到水面,張大嘴呼吸著新鮮空氣。偶爾也有躍出水面的魚兒,翻個身又落入水中,激起一圈圈的波紋,使水中的倒影晃成一片。譚明與三五個小伙伴,光著身子在河水中盡情地嬉戲著,他們一會兒潛入水中,一會兒露出水面,激烈地打起水仗,喊聲、笑聲連成一片。這時,遠處傳來一聲呼喚:黑子(譚明的乳名),蛋炒飯炒好了,趁熱,趕忙點來吃。譚明一咕嚕從水里跳起來,抓起岸上的衣褲就往家跑。
雞蛋、豬油加蔥花的香味總能引得譚明流口水,母親溫軟的嗓音是天底下最動聽的音樂。每次譚明在外和小伙伴玩耍,總是喜歡聽到母親的呼喚的。回到家,譚明很懂事的把腳上沾的泥用木棍揩掉,減少母親彎腰掃地的次數,假期里也常幫母親喂豬、放牛,是村里公認的孝順娃。這天,譚明和小伙伴玩得太瘋了,飯后早早睡下了。半夜里,他模糊聽見悉悉索索的響聲,掙扎著張開惺忪的眼睛,瞥見堂屋里微弱的光亮和晃動的黑影,而后抵擋不住沉重的眼皮,又呼呼的睡著了。
雄雞唱亮山里的早晨,灶房里傳出鍋碗瓢盆交響曲,譚明急忙爬起來,要燒水煮豬草了!進到廚房,咦,譚明愣了一下,緊接著問,“老者,你哪哈回來的哦”?
“昨晚回來的,你已經睡得像死豬了,下次不準玩那么瘋了,你要知道,我經常不在家,你老娘很累的,要懂事,多幫你老娘做點事”!
“是了——,就曉得說我,老娘辛苦,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說完,譚明把門一摔,轉身跑進自己的房間,把父親獨自留在廚房里。嘴里還嘀咕著,一個地質隊的機長,又不是什么大官,還那么拼命,一天到晚只曉得機臺、打鉆。
不過這一周,是譚明懂事以來,最愉快、最美好的時光,他看到母親難得的喜悅,煮飯的時候都哼著小時候用來哄他睡覺的歌謠,父親放牛回來總要摘一大捧嬌艷欲滴的杜鵑,家里到處洋溢著花香,還有母親,嘴角一直掛著淺淺的笑。吃過晚飯,在夕陽的余暉中,父親用廢舊的鉆機零件給譚明組裝了一個簡易的人偶,著實讓譚明在小伙伴面前炫耀了一陣。然而,美好的時光是短暫的,501地質隊又接到了一個大型勘查項目,父親又回到了高原大山深處。
再見父親,是譚明初一時的寒假。譚明正勾著頭做作業,譚亮跨過門檻,用他那長滿厚繭的手輕輕撫在他的肩上,譚明“呼”一下,將父親的手彈開,“騰”,站起來,氣呼呼的說:“搞哪樣嘛,不要影響我做作業”!“哦,好,好,我看一眼就出去,不麻鬧你”,譚亮邊說邊往外走,譚明坐下來,拿起筆,繼續做作業,但注意力卻怎么都無法集中到那些ABC中了,他索性躺倒在床上,聽著父親和母親的對話:“黑子這小崽長得都比我都高咯,這時間太好混了”!“那肯定嘛,娃娃都是見風長,何況他現在正是吃長飯的時候,一年就要竄好高。快去洗把臉,我再去炒個雞蛋,炸點洋芋,準備吃飯了”。
譚明躺在床上聽著父母的對話,恍恍惚惚的就迷著了,“沒爹的野崽——”,一陣打鬧嘲笑聲在譚明耳朵里尖銳的劃過,“狗雜種,你敢再罵試試……譚明一個趔趄,摔了個跟頭”,“哎呦”,譚明從地上爬起來,摸摸額頭的疤,拍拍身上的灰,抬起手臂用袖管拭了一下額頭的汗。這個打架摔傷的場景總在他心煩的時候不經意的偷偷侵擾他,這讓譚明那頓晚飯索然無味,一個勁的盯著父親,逐漸生出了怨恨的念頭,譚亮卻把這些敵視看著是青少年叛逆期的表現,根本就沒放在心上,休假結束后,又回到了大山深處。譚明在父親走后的第一個星期里,常常靜悄悄的看著母親忙碌瘦削的身影,母親在打理家務、煮飯、照顧年邁的爺爺時不經意回頭間總會看到譚明盯著自己,母親也把譚明的反常當成叛逆期的表現,沒有過多的追問,白天的時候就會對他說:“黑子,去找同學玩哈”,晚上就會叮囑他:“黑子,累了早點睡覺”。而譚明心里的那個怨恨卻日益滋長,他認定:這都是父親的錯!
俗話說,人生如戲。人世間如大戲臺,人生無常,如戲如夢,在戲中,有的演喜劇,有的演悲劇,花開花落,物轉星移……轉眼譚明中考,正是人生轉折的關鍵時期,母親卻感染了急性肺炎,加上心臟衰竭,二舅把母親送進了醫院,接著打電話給父親,母親止住二舅說,算了,這點小事,不要給他說了,他忙得很。但是電話二舅還是打了,把母親的病情輕描淡寫的說了幾句。譚明考完試趕到醫院陪母親的那幾個晚上,看到母親的病情越來越重,悄悄的用二舅的手機不停的給父親打電話,父親仍然沒趕得上見母親最后一面,當醫生將白色的床單蓋住母親面容的那一霎那,譚明的大腦一片空白,悲痛、無助一齊向他襲來,他呆呆的坐在角落里,任誰喊都沒有回應,母親所有的后事都是二舅一家幫忙在打理,譚明沒有說一句話,他說不出來,只感覺心里堵的慌,就像憑空豎起了一堵墻,堵得他眼前一片茫然,喘不過氣來,只是機械的給來客叩頭謝禮……
當父親號啕著,淚水滂沱地跪在母親靈前時,譚明抬起頭,直直的盯著父親,恍如夢中驚醒,跳將起來,撲到父親身上,抓著父親的衣袖不住的搖晃,放聲慟哭,“嗚嗚嗚,老者,你,你,你咋個不早點來啊,我——我——我娘,嗚嗚嗚,死的時候,眼睛都是張著的啊。”雨點般的拳頭和著眼淚鼻涕一通亂飛,悉數落在父親的身上,還有靈前那紅艷艷的杜鵑花瓣,如血淚紛紛灑落……
譚哥,醒醒,你怎么了,快醒醒……
譚明從喪母的悲慟中被硬生生的拉回了現實。抬眼一看,張小小正用咪咪眼盯著他。
做噩夢啦,哭得那么傷心!
哦,可能是這兩天太忙了,有點累,沒事。對了,鉆機出問題了,要加強室內工作,該輪休的輪休……說到這兒,譚明把筆記本翻出來,看了看記錄,八月該輪換張小小休息了。輪休是虎穴山金礦項目雷打不動的規矩,按譚明的話說,輪休是一舉三得的好事,一是調節身體狀態、二是可以家人團聚、三是預防疲勞造成的安全事故隱患,所以不管工作再怎么忙,每個月都要安排一名工作人員輪休,休息的人的工作一般由譚明來頂。
第二天一早,譚明召集組員開會,安排張小小休息。然后,邊做室內工作邊與維修方聯系。
說也怪,按張小小那啰嗦的性格,臨走前他肯定要問譚明帶什么回家不,但是這次不但沒問而且散會后,二話不說提起背包就走了,看來這小子對輪休期待已久。譚明想,不過,這關口不是考慮這些東西的時候,解決鉆機死火才是他應該考慮的事情。第二天一大早,安排好項目工作后,他就急急忙忙的往縣里跑,希望能在縣里找到個把熟稔的機修工,先解燃眉之急。其實譚明也知道,這是病急亂投醫,小小的一個縣城,那兒找得到一個專業維修鉆機的師傅喲!但是,還是抱著一絲希望,竄遍了縣城的維修點,終于找到了一個自稱懂鉆機而且愿意外出的機修師傅,譚明立馬拉起這位師傅往機臺趕。
機修師傅鼓搗了半天,無可奈何地對譚明說,這千型鉆機,按道理性能是比較穩定的,出現死火的情況,排除地質上的原因,估計應該是電路出問題了,這個電路太復雜,我恐怕搞不定,你得另找高明了。
機修師傅的話如一盆涼水將譚明剛剛燃起的那丁點兒希望潑熄了。高明,高明,在哪點兒去找高明哦!打發走機修師傅后,譚明又將那個電話本翻出來,左翻一下右翻一下,簡直沒一個能對得上號的人,“啪”譚明將電話本砸到發黑的歪歪扭扭的桌子上,“咚”,一下靠倒在那把已經有點點崴腳的椅子里,閉上眼睛,倒吸了一口氣,靜靜的呆了幾分鐘,又掙扎著將軀干從椅子靠背上挪起來,立起身,雙手搓了幾下,揉揉眼睛,又從口袋里掏出電話,再次撥通了長沙廠家維修系部的電話,那邊接電話的,用蹩腳的普通話支支吾吾的給譚明解釋,譚明腦殼里亂哄哄的,被這蹩腳的普通話一折磨,更是亂上加亂,但是大致的意思譚明還是聽明白了,那邊還是派不出人來,最后譚明甩了句:“我親自來請”。
等待,不停的啃噬著譚明!他腳下的煙屁股密密麻麻的,工程師楊燦一走進駐地辦公室立即就被嗆得退了出來,咳嗽了一陣后,楊燦趕緊把窗戶、門全部打開,一邊開窗戶一邊對譚明說:“老大,你想自殺別連累我們啊,佩服你這煙熏火燎的還能在里面走圖。吃飯了,今天加餐哦,張小小那家伙帶回來好多好吃的,還有你老家那邊最出名的糍粑豆腐呢!”
“咦,這小子昨天才回去休假,今天怎么就回來了?”正詫異,張小小就進來了,“譚哥,我帶來了你最愛吃的糍粑豆腐,還有修鉆機的高手呢。”
這時候,譚明注意到了張小小身后一個頎長的影子。
“黑子”,譚亮輕輕的喚了一聲,譚明的眼光一接觸到那道柔和、母親般的慈祥的目光,就像是被電激了一下,慌張的躲閃開了。掉過頭來對張小小說:“我出去透透氣,煙抽太多了!”說完,就往外走去。
譚亮眼中那閃爍的光芒立即黯淡下來。
“哎,哎,老大,先吃飯嘛。”楊燦追出來喊。
張小小趕緊走到譚亮身邊,“譚叔,您看譚哥就和您一個德行,只曉得做事情,話都不會說了。走,走,走,不管他,我們先去吃飯”。
譚亮囁嚅著,僵硬的杵在那里,任由張小小拉著他的手臂他往廚房拖。
飯后,張小小把床鋪讓給譚亮睡,自己和楊燦擠到了一張鋪上。半夜,張小小起來撒尿,恍惚看到機臺上有燈光,一激靈,趕緊提起褲子往山上跑,一邊跑一邊琢磨,會不會是招小偷了!當項目專職安全員的這些年,張小小警覺性可是很高的。到機臺一看,一個瘦削頎長的身影在那里,再走近了看,譚亮正勾起腦殼、手抬鏡框、專注的檢查鉆機呢。張小小的松了一口氣,滿懷敬意地說,“譚叔,深更半夜的,你嚇我一跳,再著急,也不在這一哈哈嘛,我們老大交待過,要注意你的身體,你老人家的身體要緊喲!”
老譚師傅聽到說譚明,眼睛一下子就放出光來:“沒事沒事,老年人瞌睡本來就少,在房間里翻來翻去的吵到你們的瞌睡,還不如來檢查一下死火的原因,天亮好動手。”譚亮立起身來說。
“哦,還有,小小,這個是我理的單子,回頭你幫我找哈這些東西。這可是鉆機身上的富貴病,很少見的,不好整,是個麻煩事。但是你要相信你譚叔,只要把毛病找準了,就有辦法了。”
“那肯定的,您老人家可是虎穴山的傳奇人物,管理維修樣樣精通!”
“你個鬼崽崽,說話像糖開水一樣,甜咪咪的,不像我那兒子,舌頭像只牛那樣笨拙拙的,趕緊回去睡個回籠覺罷,不要搞感冒咯,明天還要麻煩你給我打哈下手,別到時候磕睡迷兮的。”
譚亮這一說,張小小才發現自己還穿著單衣短褲,不禁打了個寒顫,趕緊抱著雙臂往回走,邊走邊回頭說,“譚叔,您也抓緊時間打哈瞌睡,我先回去了。”
張小小踉蹌著一路小跑回到駐地,剛要進屋,就被一個聲音喊住了,“喂,張小小,他不睡覺在上面搞那樣呢!”
張小小側身看時,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地上站起來,慢慢的移到月亮的光輝里,月光灑在他的臉上,那道紅色的疤痕更加顯眼了。
“咦,譚哥,你這是吃夜食啊,咋個從廚房角角里鉆出來!你想知道自己去問啊。”說完就鉆進了房間。
整個晚上,譚明在床上翻過來翻過去,那個頎長的身影在腦殼里咋個都揮不去趕不走。回想當初父親譚亮從虎穴山金礦退休時,可以得到單位分的隊部住房的,不過,出人意料的是他卻申請了501隊老基地管理處的老房子,理由是可以再盡點綿力為單位守老基地。其他人暗地里紛紛議論,有說他假高尚的,有說他發憨氣的,有說他講奉獻的……譚明心里清楚,父親提這個要求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理由,母親的墳離老基地不遠,父親可以經常去看母親,和母親說說話,把以前落下的慢慢擺給母親聽。父親給他說時,他支吾著扔給父親兩個字:隨你。其實譚明心里那堵墻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父親的決定動搖了。
啟明星揉著眼爬到天空,譚明就起來了,敲響了張小小房間的門,楊燦開了門抬頭問:“老大,有哪樣事情?”
“張小小呢?”
“張哥啊,他和司機老張一小時前就動身了,去買材料,修鉆機用!”
“這小子,說都不給我說一聲勒,回來看我不‘理麻’他!”說完,譚明轉身就往山上走。這是他的習慣,每天都要到機臺、礦山轉一圈,一是檢查安全、二是看哈打出來的巖心情況、再有還能鍛煉一下身體。快到機臺了,一個熟悉、頎長的身影正忙碌著,衣服上沾了幾塊斑駁的機油,黑膩膩的,在泛白的藍襯衣上顯得很突兀,扳手不停的旋轉,帶著藍色衣袖有節奏的飛舞,一下子,譚明眼里全是那晃動的藍,他鼻子一酸,感覺眼眶有點濕濕的,趕緊深呼吸一下,轉身往山坳里走。
在山坳背山的一個角落里,譚明背靠著一塊大石頭,靜靜的聽著守機臺的小李和父親的對話。
“譚師傅,您休息哈,喝點水嘛,材料不齊也整不起!”
“不關事,我先檢查哈,好久沒得和鉆機這么親熱了,還有點激動呢!呵呵呵”。譚亮一邊笑著說一邊給鉆機操作手柄加了點潤滑油。
“老大肯定是遺傳你幽默風趣的基因,每次來機臺檢查,都逗得我們哈哈大笑,不過,他額頭上的傷我們追問了好幾次,他就是避而不談,譚叔,給我擺哈嘛。”
“唉……”譚亮嘆了口氣說:“那個傷疤,我現在看到,心里都還是很難過!是他小學六年級的時候,一個同學罵他有娘養無爹管,他冒火了,沖過去和人家干了一架,他人高馬大的,那小崽肯定打不贏,然后就跑,他就追,追啊追啊,摔了個跟斗,點子有點背,正正的磕在一塊石頭上……到醫院縫了十多針,不過,幸好是個男娃娃,要不就破相了。為了這個事,他老媽還和我在電話里吵了一架呢。”譚亮抬起眼望著遠方,擰螺絲的手也停頓了一下,眼里閃耀著瑩瑩的光。“嗯嗯”,清了清喉嚨,接著手中的活,問:“對了,小李,你們曉不曉得譚明處對象了沒得?”
“好像前段時間談了一個,人家嫌棄我們這個行業,吹了。也難怪人家女娃兒,這種一兩個月才回一次家的日子,換哪個都不愿意!”
“也有樂意的,就像譚明的娘,跟著我一輩子,從來沒埋怨過我一句,而且那時候條件沒有現在好,那點像你們現在,有固定的駐地、有越野車,那時候,我們半把年有時年把才回一次家,每次回家,譚明老媽就忙前忙后的給我弄好吃的,不光這樣,她還一個人拉扯譚明,還照顧老的……,是我虧待她了!說到這里,譚亮的聲音有點哽咽了。他趕緊轉換話題說,“小李,你呢,有對象沒得?”
小李回答什么,譚明根本沒聽清。在山坳的角落里他也回到了那段開心幸福的日子,似乎眼前就擺著一碗母親炒的蛋炒飯,黃錚錚的雞蛋、香噴噴的豬油、碧綠綠的蔥花……
譚明胃不停收縮,胃液涌向喉嚨,雜陳著酸、甜、苦、咸、辣,慢慢淹沒那堵已經被撼動的墻。還好山腰上傳來了張小小、楊燦和司機老張的說笑聲,這才將他泛起的胃酸給壓了回去。
一會兒,張小小三人喘著粗氣爬到了山上,一到機臺就大聲喊:“譚叔,您要的材料我給您找齊了,您看哈。”
“不看了,你做事譚叔放心。你和老張過來幫把手。主機外殼已經下下來了,油路也清洗好了,就等到你們的材料呢。”
“譚叔,您還麻利嘛,看來寶刀未老呢!”張小小邊說邊將鉆機電路圖紙遞給了譚亮。
“我的媽喲,這電路好復雜喲,上面這些什么U+、U-、D、C都是些什么呀,還有那么多小點點和紅紅綠綠的電線,完全搞不懂。”小李湊近了看,邊搖頭邊說。
“呵呵”,譚亮笑著回答,“隔行如隔山,你不是學機修的,不懂正常得很嘛。”
“小子,學問大著呢,夠得你學,不要在這里打擾譚叔修機器了,你們該編錄的編錄,該記日志的記日志哈。”張小小在一旁安排。
呆在山坳角落里的譚明站起來,來來回回的踱著步子,猛吸兩口煙,抬起腿向機臺方向走,突地,又停下來,轉過身回到山坳那個陰影里,重又靠在巖石上,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叮鈴鈴……譚明的手機響徹山谷,他拿起電話:“喂,哪位?”
“您好,我是長沙鐸西電子有限公司,我們的維修人員暫時不能趕到您處,請見諒,有意見或建議請撥打電話……”
“真他媽扯談!”譚明啪的掛了電話,一回頭,張小小正瞇著小眼睛直盯盯的看著他。
“你個狗東西,走路連聲息都沒得,想嚇死人啊!”
“你的鈴聲背叛了你的心,為何不干脆說出你對親人的想念”。張小小不理譚明的話,搖頭晃腦的套用鄭中基的歌曲在那里唱開了。
“你小子,剛才去哪點了,走哪點都不打個招呼!現在情況咋個樣了?”
“譚叔可是骨灰級的高手,還用你操心,哼!”張小小鼻子一哼就轉身往機臺走了。將譚明獨自留在陰影里。
這一刻,譚明的腿像灌滿了鉛,怎么也挪不動,但是,也不可能再躲在這角落里了,這時候的心情真的應了那句“左右為難”啊!
轟轟轟……“譚叔萬歲!”安靜了3天的鉆機終于重新響起來了。
譚明三步并做兩步跑到機臺前,“好,太好了!可解決這個難題了,張小小,通知項目的兄弟,下午開個會,要馬上安排下步的工作,要確保年底完成目標任務。”
“得——令——!”張小小用京腔答應著,還沖譚明抱了抱拳。
譚亮被小李、老張、楊燦簇擁著,走向帳篷。
張小小走近譚明:“還不過去和譚叔說哈話,起碼要感謝一聲啊!”
“謝謝你,是你請他來的,我先到礦山辦公室準備下午開會的材料了,你安排好下來。”說完,譚明轉身準備往山下走。
“黑子。”一個熟悉的聲音絆住了譚明的腳步,譚明停在那里,張小小一把拽住譚明,譚亮看著譚明,靜靜的說,“我下午就回去了,不耽誤你們工作。”“呃——”,譚亮頓了一下接著說:“對了,還有老基地楊老伯家的姑娘,人品好、又勤快又熱心,她好像和小小還有你是同學呢,有機會去楊伯伯家玩哈。”
譚明勾著腦殼,沒搭腔。張小小在一旁急了,拽著譚明的手臂又使勁拉了一下,扭著身子對譚亮說:“譚叔,哪點那么快就回去哦,又不是火燒屁股,再說,您老人家還沒吃過我燒的辣子雞呢,咋個說也呆個一兩天,等我給您老人家露兩手瞧哈,您再走嘛。”
“我不放心家里,還有你嬸嬸,我每天都要去和她說哈話,這兩天沒得去,心里就癢癢的,存了好多話要說。”譚亮一邊述說著,一邊將目光看向西邊的天空,平靜、真摯的話語里一股股暗暗的暖流向譚明陣陣涌來……
“譚哥,你倒是吭個氣啊!”張小小扭過頭來,又拽了譚明一下,“譚叔難得來一趟,熬更守夜的幫我們修鉆機,十幾年守著嬸子的墳,是鐵都化了,你連謝謝都沒得一句,還是不是人了!”張小小漲紅了臉沖譚明吼。
“老者,下午——,我送您!”譚明緩緩的抬起頭,慢慢的從喉嚨里擠出一句。張小小識趣的將拽著譚明手臂的手輕輕放開,貓著腰,小心的退了一步,騰出了更多的空間給這父子倆。
“哎,哎,好,好!”譚亮顫抖著雙手、眼里噙著淚花應到,譚明向前跨了一步,將父親顫抖的雙手緊緊握住,回頭對張小小說:“下午的會議取消,看情況再通知。”
“好勒。我這就去給司機老張說一聲,把獵豹車給喂飽了。”張小小一路小跑開了說,將譚明父子握著手的身影留在那明媚的陽光里……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