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
來源:作者:綠野來客時間:2013-06-11熱度:0次
冬末春初,苗嶺的晨曦就像羞羞答答的少女,總是遮遮掩掩,姍姍來遲。
這會,時針已交六點,天還是漆黑漆黑的。
他照例起床,先出門到隔壁家,輕輕敲一下掛著粉色簾子的窗戶,聽到里面應一聲“嗯”,便又回到自己家,刷牙、洗臉、穿戴整齊。
約摸一刻鐘,一陣腳步在門外響起,雖然輕盈,他卻聽得很分明,于是便匆匆走出門去。
這是他最后一次送她了。因為明天他的假期就滿了,他要回到他讀書的校園。
她剛參加工作不久,每天要乘外單位的交通車去上班。外單位的交通車離她家還有好幾里路,所以要起得很早,并走一段彎彎拐拐,坡坡坎坎的路,才能坐到交通車。趕不上交通車,她就會遲到,對于剛參加工作的她來說,遲到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因而每天早起,按時趕交通車,就是她走出家門、走向社會最初要經歷的考驗。
他與她,家住兩隔壁,從小在一起長大,青梅竹馬。他比她長幾歲,就像大哥哥一樣,他哈護著她,她依賴于他。
日子像流水一樣過去,他與她在無憂無慮中長大,相處得就像一棵樹上的兩片葉子,或一條河里的兩滴水珠。
后來他工作了,她還在讀中學。
在她眼里,工作了的人就是大人了,學生與大人還是要有區別的。
他也覺得自己是個大人了,大人就不應與女孩過多往來,不然就沒有大人的樣子。
于是,她與他,他與她似乎就有些男女有別了,兩人再不像過去那樣無顧無忌,隨隨便便了。
每天他忙他的工作,她忙她的學習。兩人很少見面,幾乎一個月也見不到一次面,既是見面,也只是相互打量一眼,或笑一笑,錯肩而過,不多說話。
當黃毛丫頭變成青絲垂腰的少女,當頑皮兒少年長成彬彬有禮的青年,他與她之間的相處,還是像井水一樣單純、也像井水一樣透明。
她高中畢業了,開始走上工作崗位;他卻考進了大學,重新回到校園。他們的身份很奇妙地就顛倒過來了。
他的學校在北方,很遠很遠,這一走就很難見一次面,他想對她說點什么,可又不知怎么說。
她知道他很優秀,在單位激烈的競爭中脫穎而出,進入高等學府深造,很為他高興,心中卻有一種若有所失的感覺。
在他臨行前的一個晚上,她來到他家,說為他送行。
她買了一個漂亮的筆記本和一支自來水鋼筆,送給他做祝賀的禮物和送行的紀念品。她說這是她用自己第一次發的工資買的,因為不知買啥好,讀書需要學習用品,就買了這兩樣東西,不知合適不合。
他沒想到她會來為他送行,還買了這么精美而實用的禮物,他很高興,也很感動,說話竟有些語無倫次,為她倒茶時,差點把杯子摔了,完全不像一個大哥哥的樣子,那種窘態,逗得她暗自發笑。
后來他鎮定下來,問她:我要到北方去,你想要買點啥?
她說:啥也不要。
他知道她有集郵的愛好,就說:我在北方給你買郵票,大學里一定有好郵票。
她很真純地笑笑說:好吧!如果有西廂記的郵票就買一套。
他就默記在心里了。
果然,他到學校不久,就買了一套西廂記郵票給她寄來。
她收到郵票十分高興,就寫了一封信感謝他,信很簡單,就說:郵票已收到,謝謝!多多保重,祝學習進步!
那些年,北方的校園正流行唱《北國之春》的歌曲,歌曲中的懷鄉情調很切合異鄉求學游子的心境。
收到她的信,他很興奮,心中突然生長了一種別樣的情緒,常常一個人在學生寢室里,把《北國之春》唱得山響。
他給她回信,不僅回信,還為她寫詩:
鴻雁落窗臺,
捎得錦書來;
一句問候語,
暖得心花開。
… …
就這樣,他與她之間的情感似乎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那兩片綠葉,在春風的吹拂中,有了一些觸碰的顫動;那兩滴水珠,在陽光的照射下,有了幾分相映的景象。
然而,事情的走向,沒有沿常規的軌跡。
他在大學校園里,是出色的業余社會活動家,很多精力都貫注于班級與校園社團活動,在很多時候,他忘了遙遠的她的存在和需要。
他也許就像電影《劉三姐》中唱的一樣:十個男兒九粗心,枉過一春又一春。
她則認真地工作、培訓、學習、考證,每天忙得不亦樂乎,心中幾無雜念。偶爾,她也會想到北方的他,出于女兒家羞怯的天性,她只能選擇沉默。
或者,她就像一粒冬眠的種籽,尚未萌芽;高高枝頭的幼蕾,綠意未顯。
就這樣,他與她之間,遠離千山萬水,卻無鴻雁頻傳的書信。
很久、很久,他不知她的消息;很久、很久,她不了解他的情況。
一塊剛剛開墾的土地,沒有繼續耕耘,就漸漸荒蕪了。
秋去冬來,終于到了放寒假的日子,他將從北方的學校回來。
她從他父親那里聽到了這個消息,心中不覺蕩起了一層漣漪,感到臉有些發熱,照鏡一看竟有些紅暈,便一下把鏡子翻了過去。
他回來,必定要見她,心中不由有些忐忑。當初她送給他的筆記本,他全寫了學習日記,不知該不該拿給她看一看。
她與他自分別后,終于見面了。
她見他時,見他滿面胡茬,又黑又瘦,不知為啥,突然感到心里有幾分難受,眼里有些潮濕。
他看她時,嘿嘿一笑,便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不敢正眼看她,只覺她仍如一滴水般的文靜,卻更加婷婷玉立。
他與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話來。
他問:上班很辛苦吧?
她說:上班沒啥,你讀書才辛苦。
他問:你每天幾點趕交通車?
她說:六點過點。
他很驚訝:冬天了,七點天才亮啊!
她說:沒辦法,交通車七點開,還要走好幾里路。
他說:我放假了,以后我每天早上送你!
她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地說:這樣不好吧?
他說:這有啥不好?天這么黑,你一人走,讓人不放心。
… …
于是,就出現了開頭的一幕。
他送她,已經送了一個多月。每天,不論天晴、下雨,他都按時叫醒她,然后,陪著她一前一后地趕路。
有時,她走前,他走后;有時,他走前,她走后;總是保持著男女之間應有的距離。
走到交通車的候車處,看到她上了車,車開走了,他才踏著原路回去,然后沒肝沒肺地睡一個回籠覺。
那些一同乘交通車的人,都以為他與她是感情深厚的兄妹;還有的人認為她與他是熱戀中的情侶。有人問她,她的臉羞得彤紅,趕緊矢口否認:不是,你們不要亂說。
確實,他與她,什么也不是,就是純鄰居,就是一棵樹上的兩片葉,一條河里的兩滴水。
明天,他就要回北方的學校了,以后就沒有人每天送她了。
她心里依依不舍,淚花在眼眶里轉動。可她知道,他更需要回學校,不可能天天送她。好在寒冬已過,天亮得早,趕早路再不會那么令人恐怖了。
沒有他相送,也許自己會變得堅強起來。
他也有些不舍,每天送她,不知是源于一種責任,還是出于一種憐惜,不管怎么說,都是自己的情愿。但是,他有自己的學業、更有追求的事業。
告別,也許是另一種開始。
就這樣,在這個初春的時節,年輕的他與她,相伴著走過了這樣一段純凈得近乎圣潔的青春之路,他們最初的青春情感的漣漪,也許曾在心頭蕩漾過,卻從未碰出人們期待的浪花。
… …
人生的初春,都是含苞欲放的季節,然而,他與她的情景,又是怎樣的不同?
這樣的情景與故事,也許只能出現在上一個世紀。
2013年6月8日于綠野詩棚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