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屋
來源:作者:綠野來客時間:2013-06-04熱度:0次
這座城市的人們,有一種特殊喜好,就是喜歡吃一種叫狗肉湯鍋的食物。這個城市的人認為,這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尤其在每年冬至前后,更是盛行于市。而在基督徒看來,這是令人不可思議的、有如茹毛飲血的不文明之舉。
上世紀的上世紀,在此地引發過一樁教案,似乎就與這狗肉湯鍋有關。相傳當時一家新開張的狗肉湯鍋館就開在了定廣古鎮新建的基督教堂的大門口,引發了食客與信徒的嚴重沖突,最后導致了教堂被毀、信徒和傳教士被殺的血案,并由此產生了一場震驚中外的外交風波。
由此可見,這一鍋狗肉湯鍋的能量有多大。
幾年前,我從一座小縣城調到省城,這當然與狗肉湯鍋無關。
在小縣城的同事們看來,我似乎一夜間飛黃騰達了,而在省城的新同事眼中,我則被充滿了質疑。我不想仔細分析這些質疑的眼光中的不同含義,便整天謹言慎行,兩點一線,當好一名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機關小科員。
兩點,自然是指家和單位,一線則是從家到單位,或從單位到家的距離。我家住在這個城市新開發的小區,與位于老城區的單位有很長的距離。
這兩點一線的完成,是每天的必修課,看似簡單,實則復雜。
兩點一線之間,有幾種走法,一是一次性抵達,這要走很繞的路,很費時;二是二次性抵達,這就要在中途下車再轉車,雖可節省點時間,卻很麻煩。當然還有第三種走法,就是打的,省時是省時,卻不省錢,這不是我這種工薪階層的“月光族”可以選擇的走法。
于是,早走點、晚到點、耐心點便是我在省城生活的基本心態和行為。
每天在公交車線路上來來去去,對公路兩旁的情況便漸漸熟悉起來。
一天,我偶然發現,在老城區與開發新區的過度地帶的路旁,有一棟骯臟而丑陋的小樓,很是打眼。這一帶都是很靚麗的樓盤,唯有這棟陳舊的小樓孤獨地呆在這里。前后的樓盤似乎都不愿靠近它,與它保持著一種足夠劃清界限的距離。我感到有些奇怪了,每一次公共汽車路過這里時,都要仔細端詳一下。
這棟小樓就兩層,每層有4-5間房。依山靠路。山是陡峭的喀斯特山,山上只有灌木叢,沒有樹林,就象披了一件薄薄的遮不住身體的綠衣。路是一條連接老城區與新開發區的公路,也是從我家到單位的便捷之路,有一路公交車通過。
小樓似乎建得有些年頭了,估摸是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產物。小樓的柱子是鋼筋混凝土的,很堅實;小樓的外墻則已斑駁陸離,有的脫落了,有的浸染著大片的水漬,這也許是靠山的緣故。小樓的門前堆著一些亂七八糟的雜物,似乎從未認真清理過。如果再看細致一些,會發現它的門窗掛滿蛛網,幾乎不像有人住的樣子。
確實,我天天從這里經過,幾乎沒見過有人在此出入。這真是一間“丑屋”。
不過我仍有些不甘心,每次路過仍把心思放一些在它身上。于是,眼觀之外,我的鼻子似乎又嗅到了一點什么。
這天,天清氣爽,有微風輕輕吹拂,公交車正好經過“丑屋”,我忽然嗅到一股淡淡的異味,它漫不經心地在空氣中飄過來,蕩過去,就在“丑屋”四周不肯散去。我用鼻子深深地吸了一下,確認這股異味是存在的,在陌生中,又似乎似曾相識,可我不確定在那里嗅到過這種氣味。
有了這種感覺后,我的鼻子也就多了一種折磨。在以后的每一天,每當我經過這里,就會有這種異味襲來,不論天晴,還是下雨;有風,還是無風。
我就更加關注這棟“丑屋”了。
這棟丑屋門前雖有人行道,卻幾乎沒人從這里經過,人們寧愿繞到馬路對面,也不愿從“丑屋”門前經過。不僅如此,似乎貓和狗也不愿接近這棟“丑屋”。
有一天,一個遛狗的人,牽著一條威風凜凜的大狼狗,準備從“丑屋”前過去。突然,大狼狗嗚咽一聲,便在地下嗅起來,又抬起頭,在空中朝“丑屋”的方向嗅了嗅,便嗚咽著要往回走,遛狗人顯得有些莫名其妙,只好順從大狼狗的牽引,繞道而行。
經過一段時間觀察,我發現,原來不僅寵物狗不愿從“丑屋”門前過,就是流浪貓、流浪狗也不敢從“丑屋”門前經過。
這就更加增添了我的好奇心:“丑屋”究竟有怎樣的魔力?
秋天的時節,是一年中最忙的當口,我經常加班很晚,只能坐晚班公交車回家。
一天,夜色很濃,公路兩旁的景物很模糊。在經過“丑屋”地段時,我隱約聽到了一些異響之音:如哀,如怨、如訴、如泣… …吚吚嗚嗚,聽不清晰,似有若無,我不由有些毛骨悚然。
當夜做了個夢,無數辨別不清的生靈都向我圍攏過來,爭著向我訴說些什么。我被弄得頭昏腦脹,不知所以。
第二天是周末,我決定前往“丑屋”去探過究竟。
我在“丑屋”前面的公交車站下車,徒步朝“丑屋”走去。此時心中既有幾分探秘的興奮,也有幾分不由自主的恐懼。
“丑屋”漸近,其面目似乎不像想象中的猙獰與丑陋,就是一棟破舊而普通的兩層小樓房,也沒有任何異味與異響。
我壯著膽子上了“丑屋”的過道,從窗外望進去,樓上幾間房,都是些床架,床墊、破絮,凌亂不堪;樓下幾間房,堆滿鐵籠和灶臺,房間里還有幾個大水池,我似乎明白這里曾是什么加工作坊、車間之類的地方,心中的好奇感頓時蕩然無存。
離開“丑屋”,在路旁正好看見一位打掃環衛的老伯。我便問老伯,這棟小樓以前是干什么的?老伯定眼看了看我:怎么,先生對這棟老房子感興趣?
我說:就想隨便問一問。我給老伯點上了一支煙,打開了老伯的話匣子。
原來這棟樓是三十年多年前,改革開放初期,一家從很遠的花江來的人開的敲狗房,專為這個城市的狗肉湯鍋館提供新鮮白條狗肉或紅條狗。打整狗肉是他家的祖傳手藝。怎樣選狗、敲狗、燙狗、剮狗、除腥等一套加工工藝秘不外傳。
老伯似乎有幾分自豪地說,敲狗房選狗,有很高的要求。老狗、病狗、洋狗不要,只選嫩狗、壯狗、土狗;對什么狗用水燙,做成燙皮狗肉,什么狗應剮皮,做成剮皮狗肉都很有講究。用開水燙出來的狗,叫白條狗;用剮皮做出來的狗,叫紅條狗。這敲狗房打整出來的不論白條狗,還是紅條狗,都做得皮薄、肉嫩、干凈,無異味,品相很好,因此生意很火爆、名氣很大。這個城市和周邊地區一時間開了很多狗肉湯鍋館。吃法也增加很多:有清燉的、黃燜的、涼拌的,還有狗肉面、狗肉粉、狗肉飯等等。為這個城市的狗肉湯鍋市場發展和品牌走向全國發揮了重要作用、做出過重大貢獻。
后來,由于城市擴建,這個原本很偏僻的地方,成為了老城區的一部分,對環境衛生治理的要求高了,再加上如今狗的社會地位不斷提高,傳統的狗肉加工方式顯得很殘酷,缺乏人性,引起一些愛狗人士和組織的強烈不滿,這個敲狗房的生意便“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前幾年,有一伙雞鳴狗盜之徒,不知從那里弄來了幾條看家狗,估到賣給了敲狗房。敲狗房老板看到這幾條狗毛色、體型都很好,不忍敲殺,就多養了幾天。誰知這幾條狗的主人竟找上門來,又吵又鬧又報警,把個敲狗房掀了個底朝天,可憐敲狗房老板不但被帶到派出所去交代問題,還把那幾條用高價賣來的狗無償還給了狗主人。
敲狗房老板一氣之下,大病一場,以后敲狗房就再沒有開張了,也不知老板去了哪里。
老伯說完這段往事,眼含淚花,依噓感嘆不已。
如今,狗肉湯鍋還在這個城市的街頭巷尾飄散著它獨特的香味,而這間“丑屋”的故事已被人們和這座城市遺忘了。
這個老伯就曾是這個敲狗房的雇員,唯有他知道這“丑屋”的來龍去脈。
… …
2013年6月2日星期日于綠野詩棚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