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尋遺失的陽光
林  瓊

1
小心翼翼調整好站姿，直到確認站穩后，琪雅急切地將陽臺上的窗戶打開，全然不顧額頭上的汗珠和鉆心的疼痛。霎時，一縷陽光溫暖地灑在身上，一陣微風輕柔地拂過臉龐，還有那久違的清新空氣溫柔地沁入鼻翼，她情不自禁地仰起頭，輕閉雙眼，雙手和著輕風柔美地旋轉舞動，發絲隨著微風輕輕飄蕩，猶如一只翩躚起舞的百靈鳥，那張蒼白的臉龐頃刻間綻放為一朵盛開的鮮花。無需身體扭動和步伐變換，僅靠柔軟的雙臂和白皙修長的十指就足以顯露她深厚的舞蹈功底，展現她超凡脫俗的美。當又一陣微風輕輕拂來時，她索性將雙手舞動得更高、旋轉得更快，欲將陽光和微風統統擁入懷中，將這美好的時刻永遠印于腦際。由于雙臂舞動幅度過大，重心失衡的她身子猛然一傾，搖搖晃晃跌坐在輪椅上。那一刻，淚水不能自控地打濕了她的雙眼，劇烈的痛楚讓瞬間的美好統統淹沒。
待傷感的情緒慢慢平復，她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細細回想剛才發生的一切，似夢境般驚險而又興奮，驚險緣于無數次跌倒和一次次鉆心的疼，興奮緣于久違的再一次站立。如若是往昔，“站立”只是一個正常人的本能行為，而對于現在的她而言，竟是如此困難——身子用力前傾，雙手扶住陽臺邊緣使勁向上撐，同一個動作不知又重復了多少遍，直到汗珠不能自控地濺到陽臺上時，她才得以“堅強挺立”，那一刻，鉆心的疼痛早已被不可言喻的喜悅和興奮所代替。將近一年術后康復訓練終于取得了實質性進展，幾許艱辛、幾分努力、幾多堅持，讓她離往昔的琪雅越來越近。“遺失的陽光也即將找回了吧”！想到這里，她的心微微一顫，眼角再次噙滿淚花。她伸出右手撫摸陽光，感受到絲絲溫暖，更激起無限回憶。她喜歡太陽的顏色，喜歡它的萬丈光芒，喜歡沐浴陽光，更喜歡撫摸陽光，都緣于那個叫“陽光”的男孩。

2
琪雅和陽光邂逅于“陽光拉丁舞培訓中心”，她是他的學員，他是她的老師兼舞伴。從小就懷揣舞蹈家夢想的她六歲起就開始學習跳舞，超高的藝術天賦，再加上十六年學習、堅持和歷練，讓她逐漸成長為舞臺上的精靈，也使舞蹈成為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美麗的容貌，嬌好的身材，高雅的氣質，再加上妙曼的舞姿，使她具備了一名舞者的全部條件，也讓她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一種嬌柔旖旎、超凡脫俗的美。她對舞蹈的狂熱近乎達到不可理喻的地步，在一次舞蹈比賽的獲獎感言中，她曾這樣說過，“有些人生來是為了光耀門楣的，有些人生來是為了繁衍后代的，而她生來就是為了跳舞的，為了舞蹈她可以舍棄一切。”可自從遇到陽光以后，她堅持了許久的想法悄然改變，她覺得自己生來就是為了尋找陽光的。
以前，她一直忙于練習中國舞，可以說，在中國舞方面，她已具有極高造詣，各個民族、各種類型的舞蹈都可以傾情演繹、完美詮釋，學跳拉丁舞僅僅是為了接觸更多新鮮事物，汲取更多新知識，豐富業余生活，超越和提升自我而已。由于舞蹈功底深厚，她很快就掌握了拉丁舞的一些基本要領，并將其與中國舞融會貫通，舞出自己的特色。她進步之神速，遠遠超出陽光意料之外，為此，陽光破例讓她成為舞伴。陽光遲遲沒有舞伴，原因是他的拉丁舞功底過于扎實，再加上個頭實在太高，少有與之匹配的舞伴。西南邊陲的人個頭偏矮，像陽光那么高大的男孩實屬罕見。其實她們倆搭檔也不是十分搭調，她一米六五，他兩米還多，即便是穿上高跟鞋，還是相差一個頭的高度，共舞時，有一種他太高大、太剛毅，她太嬌小、太柔弱的感覺，看上去不太協調，有點不倫不類的感覺，失去了拉丁舞本應具有的和諧、默契、熱烈、奔放的美感。但凡對拉丁舞有一定了解的人都知道，與搭檔身材的般配程度、舞姿的默契程度直接影響到舞蹈的整體效果。認識陽光以前，她對自己的身材十分滿意，一米六五的身高，對舞臺的掌控和對舞曲的演繹恰如其分。可自打認識陽光后，她對身材的要求越來越高，心中還莫名地平添了些許自卑和憂郁。
陽光是那種很陽光、很帥氣的男孩。孩童時期，他曾參加過許多拉丁舞比賽，收獲過許多獎項，可隨著年齡的增長，身高問題逐漸成為阻礙他成長、進步的硬傷，苦于沒有合適的舞伴，他已許久未參加過大型比賽，但他對拉丁舞的執著和追求從未改變，仍然孜孜不倦練習跳舞，持之以恒加強學習，樂此不疲傳授和引領每一位學員。她喜歡陽光，就在于他與生俱來就散發著的陽光氣息、時常綻放的陽光笑臉、樂于助人的陽光精神和執著追求的陽光信念。無需表白，從他每一句親切話語、每一個迷離眼神，還有共舞時的每一次溫柔呵護，她都能真切地感受到一份惺惺相惜的愛意。與他的每一次交談和共舞，她都會感到無比愉悅，這種愉悅整天甚至過后的幾天都充盈在她心里。這種心靈相通的感覺，使她們的舞步更加協調，交流更加深入，演繹更加投入，配合更有默契，近乎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一起表演了許多場次，琪雅和陽光的優美舞姿吸引和打動了無數觀眾，她們的默契配合也讓人為之津津樂道。相同的事業、同樣的喜好、一樣的執著把他們維系得更加緊密，也把他們的心拉得更近。空余時間，他們常常相約到城郊結合部的山上賞日出、看日落，一起沐浴陽光，感受陽光，放飛心情，暢想幸福，那些日子，他們的生活總是充滿無限陽光。不知不覺中，她發現陽光的臉龐更加俊朗、更加陽光了。其實以前的她并不喜歡沐浴陽光，因為身材和長相對于舞者至關重要，為了保護皮膚，她很少讓自己那張清秀白皙的臉龐直接觸碰陽光，每次出行都特意用遮陽傘遮擋陽光，而現在的她，因為那個叫陽光的男孩格外喜愛沐浴陽光。

3
那年夏天格外美麗，茉莉飄香，荷花怒放，他盛情邀請她一同參加拉丁舞大賽，考慮到身高等方面因素的制約，她覺得時機尚不成熟，本想勸他不要參加任何比賽，但當看到他那張滿含期許的臉龐時，拒絕的話語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比賽結果如她料想的一樣，他們滿懷希望而去，滿載失望而歸。其實拉丁舞比賽獲獎與否，她根本就不在乎，甚至參不參加比賽都無所謂，因為她已經獲得了許多中國舞獎項，而且以后還會獲得更多獎項，她可以用中國舞的成就彌補拉丁舞的缺憾，何況學拉丁舞只是為了“充電”，取得的進步遠遠大于未獲獎的遺憾。雖然陽光說獲不獲獎無所謂，一切重在參與，可當看到他臉上飄過一絲烏云、眼角閃過一絲遺憾的那一刻，一條條整形增高手術廣告不由自主地在她腦海里飄蕩，一種強烈的增高欲望瞬間充斥著她的頭腦。她想，如果自己再高出十厘米哪怕五厘米，可能大獎就會被他們收入囊中，那樣陽光的臉上就會布滿陽光，心里也會充滿希望。她明白，“青春”是舞者的資本，陽光的青春已經漸漸消逝，遲遲得不到認可的結局與他二十多年的付出與堅持實難達成正比。想到這里，她的腦海里呈現出一米七五的琪雅穿著高跟鞋與陽光在舞池里盡情旋轉，激情舞動的唯美畫面……一縷陽光般的笑容清晰地浮現在那張清秀俊俏的臉上。
琪雅查閱了大量增高手術廣告，咨詢了十幾家美容機構，得到一個同樣的答復——增高三到六厘米十分容易，增高十厘米也不成問題，任何手術都有風險，但增高手術僅屬微型手術范疇，風險幾乎為零，只需三到七天就能收到立竿見影的效果。聽著美容師們“當場見效、全面體檢、安全保證”的承諾，琪雅起初心存的恐懼與憂慮一下子蕩然無存，腦海里留下的只有更高更美的琪雅與更帥氣更瀟灑的陽光傾情共舞的唯美畫面。為避免家人擔心，防止家人反對，她刻意隱瞞了實施增高手術的消息。她也未將手術增高之事告訴陽光，她想讓他在第一時間看到更高更美、與他更為般配的她。
在一個陽光明媚、萬里無云的晴天，她面帶陽光地走進了美容院，滿懷希望地接受了增高手術。整個手術過程持續時間不算太長，比預想的還好一些，一想到即將擁有模特般的高挑身材，即將擁有更溫馨的陽光，她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之情。手術當天，那個熟悉而動聽的手機鈴聲如約響起，電話那頭的他一如往昔般靦腆地邀請她去郊外沐浴陽光，電話這頭的她滿懷希冀地編織了一個善意謊言，說要與媽媽一同回老家，一個星期后回來，邀約他七天后在拉丁舞培訓中心見面，他話語中雖略帶些許失望，但還是欣然接受了她的建議。此后的每一天，他都會發一張如同陽光般可愛的笑臉給她，每每那時，她都會盯著手機傻笑好半天，然后將那張笑臉回發給他，幻想再次與他相見的情形，甚至連他看到更高的她時的驚愕神情都在她腦海里反反復復勾勒了許多次。就這樣，她在緊張、激動、焦慮、期許的情緒中度過了漫長的七天。
七天，對于別人而言，只是一個星期的休閑、忙碌，抑或是以前度過的星期的重復，對于她而言卻好似人生的又一次輪回。那天晚上，她本想如約到拉丁舞培訓中心與他見面，可雙腳跟部植入的填充物使她身體重心失衡，只能靠腳尖著地艱難移動，況且每挪動一小步都好像是在利刃上行走。以前，她修長的雙腿好像精心雕琢過似的，頗有靈氣；而今，她僵直的雙腿好像干癟的樹枝，毫無生氣。當隱約意識到作為一名舞者，雙腳無法正常行走意味著將失去鐘愛的事業、失去美麗的青春、甚至失去心愛的陽光時，積壓許久的情緒如洪水決堤般暴發，淚水恣肆地滾落面頰，胸中郁積的情感不能自控地和著淚水徹底釋放。她開始瘋狂地后悔，瘋狂地自責，瘋狂地想念陽光，她是那樣迫切地希望陽光能來攙扶她一把，賜予她更多希望和力量，可她又害怕失去陽光，只能將陽光默默藏在心底，作為支撐自己的精神力量。
那天晚上，那個熟悉而優美的手機鈴聲一次又一次在耳邊回響，她緊握手機細細聆聽每一句鈴聲，既想聽到他的聲音，又害怕聽到他的聲音，她不知道該如何回復電話那頭的他，不想因自己手術失敗給他帶來絲毫痛楚，只能無奈地關閉手機，把自己封閉在狹小的屋子里，過起了與外界隔絕的生活。
當得知植入腳跟部的填充物正在一天天蠶食她的跟骨，危及生命健康時，從未有過的恐懼感和罪惡感莫名地襲上心頭。無奈地凝望著號啕大哭的父親和泣不成聲的母親，她心里的傷痛達到極點，但她還是拼命抑制著即將傾瀉的淚水不斷安慰家人。她就是這樣一個寧可自己傷痕累累也不愿身邊的人有絲毫痛苦的善良女孩。
在奔赴許多大城市咨詢了許多整形專家的意見后，父母義無反顧地讓她實施整形修復手術將填充物取出，她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她想與其讓填充物繼續蠶食她的骨頭，與其因為增高而無法正常行走，不如還原回原來的高度重新找尋遺失的陽光和鐘愛的舞臺。就這樣，她再一次滿懷希望地接受了整形修復手術。腳跟部的填充物被取出后，她的身高恢復如初。手術，再手術，痛，又一次痛過之后，一切又回歸原點。術后康復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那些孤獨、無助、絕望的日子里，她每天都在瘋狂地想念陽光，迫切希望找尋陽光，可又害怕失去陽光，唯一的辦法就是暫時逃避陽光，待到身體完全康復再去找尋遺失的陽光。每當想起陽光，她就會情不自禁地將輪椅滾動到陽臺上感受到從窗戶外面射進來的溫暖陽光，每每那時，她的心里就會充滿無限希望和力量。
術后復健每增加一天，她對陽光的思念就迫切一分。為了能盡快找尋陽光，她每天都拼命地做著各式各樣的康復訓練。身子用力前傾，雙手扶住陽臺邊緣使勁向上撐是她每天都會重復無數遍的動作，前面172天都以筋疲力盡、全身汗水和失敗告終。每一次失敗都讓她情緒低落到近乎窒息的地步，每每那時，母親就會告訴她一些有關陽光的消息，諸如陽光的拉丁舞培訓中心規模擴大了、陽光在到處打探她的消息、陽光到她們單位找尋過她等信息都讓她倍感愉悅，更平添無限希望和力量，這種強大的力量激發了她的斗智，激活了她的潛能，讓她矢志不移、不懈努力。
付出終有回報，今天總算是如愿以償了，盡管只站立了短短幾分鐘，盡管差一點摔倒在地，但站立就意味著康復訓練已取得實質性進展，醫生告訴她站立是身體恢復的基礎和關鍵環節，只要能夠正常站立，加上適量運動，正常行走指日可待。“我要成功了，就快成功了”！琪雅想，從心底發出的吶喊可以傳到你想要它到達的任何地方，包括陽光心里。

4
自從第一次支撐站立之后，她的恢復速度愈來愈快，不到三個月時間就與常人無異，她又試探性地跳躍了一下，繼而做了幾個簡單的舞蹈動作，發現除了因長時間未練功致使身體有些僵硬外，其余一切活動自如，那一刻，淚水終于不能自控的從她眼角里奔涌而出。她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無比激動地告訴母親，康復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必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找尋陽光，“遺失的陽光馬上就可以找回了！”清脆悅耳的聲音響徹整個屋子。    
母親木然地愣了許久，才抽泣著語重心長地說她太傻，傻到差點迷失自我的地步，并艱難地道出了隱藏許久的秘密——因為名氣太大，她實施整形增高手術失敗的消息在當地早已流傳開來，陽光也聽說了這件事，并主動找尋她的親友求證事情的真相，但當得知她確實實施了增高手術且手術失敗后，他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放棄，理由很簡單，那就是他無法說服自己接受一個整形女孩。當她倍感孤獨、絕望之時，母親總會設法找尋陽光，希望他來探望她，哪怕是站在朋友的角度給予她些許鼓勵和安慰也罷，但都被他婉言回絕，他說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整過形的她。后來，他如愿找到了與之身材般配、舞藝相當的舞伴，那個女孩也曾因為身材問題一直未能找到合適的舞伴，與陽光算是相見恨晚，他們參加的拉丁舞比賽首戰告捷，目前已取得大大小小好幾項獎，在當地亦是小有名氣‥…琪雅默默聆聽著母親的訴說，眼淚溢到了眼角卻始終流不出來，她面色蒼白，目光呆滯，神情愕然，一陣天旋地轉過后就陷入了漫無邊際的黑暗空洞。
在鮮花、掌聲和歡呼聲的簇擁下，琪雅緩緩睜開雙眼，她努力找尋舞臺和觀眾，可朦朧的視線里呈現的只有熟悉的臥室和親友們關切的目光，沒有舞臺和觀眾，更沒有鮮花和掌聲，她輕閉雙眼細細回想，隱約記得做了一個美麗的夢——寬敞的舞臺在霓虹燈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美麗，一個女孩的優美舞姿打動了無數觀眾，他們不時抱以陣陣掌聲和歡呼聲，一束束鮮花簇擁著她……想到這里，琪雅嘴角邊流露出一絲微笑，她慢慢環視屋子里的人們，并向她們報以陽光般的微笑。“我的琪雅回來了，我的琪雅回來了。”母親驚喜的話語擾亂了臥室的寧靜，大家紛紛歡呼雀躍起來，她再次回報他們一個噙滿淚水的微笑。溫暖的陽光籠罩著整個屋子，琪雅慢慢伸出雙手感受和撫摸每一縷陽光，倏然間，魏書奇的“斑斕的驚醒了/不要惆悵/夢驚醒后/你將擁有更真實的生命……青春的森林永遠不會凋零/失去的只是昨秋的一枚落葉/投入你視野的/將是整個春天爛漫的風景”情不自禁地在她腦海里飄蕩，她知道她在陽光的沐浴中覺醒了，因為她真正感受到了《失去也是一種擁有》這首詩的真諦，感受到了親友們陽光般的呵護和溫暖。
再次見到陽光，同樣是在陽光拉丁舞培訓中心，陽光與舞伴正在翩翩起舞，他們沉醉于優美的旋律、輕松的舞步和溫馨的舞姿中，全然沒有察覺到她的存在。那一刻，她神情篤定，目光堅毅而淡定，她知道，遺失的陽光再也無法找尋，但遺失的舞臺一定可以重拾；雖然暫時遺失了身邊的陽光，但她依舊喜愛沐浴大自然的陽光。


創作談：2012年4月的一個午后，我無意中在網上點看了一檔名為《說出你的故事——中國第一整容達人》的節目，一個花季少女充滿辛酸和淚水的整容史深深觸動了我，激起我的創作靈感，于是有感而發，創作出本篇，希望給予讀者一些心靈上的震撼，更希望給予正在或即將接受整容（整形）手術的愛美之人些許警醒。



作者姓名：林瓊          工作單位：曲靖市麒麟區建保路曲靖市國土資源局
郵    編：655000        聯系電話13988908586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