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　　　　

                                                   張寶存

    地質組四月進的虹螺山，才一個月，山地工大趙趙大奎就和地質的房東混個賊熟。不僅房東大嫂感謝他，房東的姑娘‘看不上’也喜歡上了他。“看不上”是房東姑娘的小名，村里的鄉親都這么叫她。
    那天上午，在地質組跟著大趙做臨時工的房東孟大哥上山挖槽子，從兩米多高的山崗上摔了下來。不知頭碰那了，出了血，昏了過去。大趙像專業護士一樣熟練，從急救包里拿出繃帶迅速把孟大哥的頭纏好，背起就往山下飛奔。十多里的路，大趙一歇沒歇趕到鄉醫院。安置好了，大趙也癱倒了。房東大嫂和女兒下午趕來的時候，孟大哥已經沒事了，正和大趙侃大山呢。醫院的大夫和護士對大趙這個夸呀，大趙一句話不說，紅著臉呲著牙就是一個勁地笑。
    說房東姑娘喜歡上了大趙，還不如說大趙喜歡上了房東姑娘。
    房東大哥受了傷，房東姑娘自報奮勇替父出工。大趙本來認為不行，一個女孩兒家哪能干了這體力活，可礙著面子沒說出來，自己尋思：不行我多干點吧。房東姑娘出工的第一天，就讓大趙目瞪口呆：這女孩兒了不得呀，干得比她爸還快還好。大趙暗自佩服。
    五月中旬的一天，地質組上山采樣，全組五個人都上了山，房東姑娘也跟了去。天兒特別好，萬里晴空，微風徐徐，涼爽宜人。天氣好，活干得也快，兩天的活一天就干完了。西山后騰起彩霞的時候，組長老王說，把地質背包都裝滿，剩下的找個地方放好，明天再來拿。房東姑娘看了看西邊說：“王叔，諺語說‘日落胭脂紅，無雨便是風’。夜里要是下了雨，明天上山的道就不好走了。”說完，她飛快地跑下坡。不一會兒，手拎著一根扁擔和兩只籮筐回來。“這是我們家放在半山腰窩棚里的。”說完，把剩下的樣都裝了起來。大趙一看，這怎么行，兩筐樣百十斤，這坡也有十幾度，三四百米高的山，四五里遠的路，受得了嗎。一步上前抓住扁擔，“不行，給我。”房東姑娘沒撒手，“我行。”大趙急了，“聽話，快給大哥。”旁邊的技術員小徐耳尖，嚷道：“喲，大趙給自己降輩了！”大趙知道說走了嘴，沖著小徐揮拳頭，小徐扭頭跑了。房東姑娘臉紅了，松開了扁擔。大趙挑起籮筐打頭，房東姑娘背起大趙的背包緊跟著，組長王工押后，一行六人歡歡樂樂下山。走了百十米，房東姑娘發現大趙的腿有點沉了。剛要換他，大趙踩偏一塊小石子，一斜楞，房東姑娘恰好扶住。不由分說，房東姑娘奪過扁擔，把紅紗巾糸在扁擔上，蹲下挑起，大步向山下奔去。后面的五個人呆了：那扁擔在房東姑娘的肩上，一顫一顫，有節奏地跳著，挑的好像不是石頭而是棉花。彎曲的山路，一旁是盛開的桃花，片片紅霞；一邊是初綻的梨花，團團繁星。扁擔上的紅紗巾一上一下，好似萬花叢中的蝴蝶，時隱時現。“真美啊，真厲害！”小徐提醒道：“大趙，還不快去追！”大趙醒過神來，急忙追下去。老王說，他去追，咱們歇。大家會意，停下來。
    大趙趕上的時候，房東姑娘已經到了山腳下。是有些累了，臉上也滲出汗珠。她撂下挑子，微微喘著氣，解下扁擔上的紗巾要擦擦臉。大趙奪下紗巾：“別擦。”房東姑娘楞了。大趙端祥著她：“像是沾了露水的桃花，真好看。”房東姑娘笑了，搶過紗巾蒙住了臉。大趙回頭看看，見王工他們沒下來，問：“怎么都管你叫看不上呢？”房東姑娘低著頭說：“爸媽想要兒子，卻生了個丫頭，就給我起了這個小名。”大趙說：“這不行，得改了，叫‘看上’。”“叫什么？‘看上’？”“對，‘看上’。”“你看得上？”“我——看得上！”房東姑娘抬起頭，隔著紗巾注視著大趙：濃眉、大眼、高鼻、闊嘴，長的都挺認真，神情也是認真的。她拽下紗巾，猛的在大趙的腮上親了一口，轉身挑起籮筐飛似的離去：“你說話要算數！”大趙摸著滾燙的臉，笑了。
    桃子熟的時節，地質組要撤走了。“我說話算數。”大趙找到王工請他幫忙，王工說，都啥時代了，還要保媒的？大趙不好意思地說，我大她六七歲，怕她家里不同意。轉天，王工告訴大趙，人家娘親說了，就隔壁住著，什么事不會自己來。這層窗戶紙還得你自己捅。話是這么說，大趙不好意思啊。兩天沒見看上了，他急的什么似的。后天就要走了……哼，怕什么，丑女婿早晚得見丈母娘，大不了還叫她大嫂。
    第二天，大趙特意選了中午去地質房東家，“大響午人少”。未曾想，今兒個特別，地質房東家門前的大柳樹下六七個人在玩撲克呢。有人看見了大趙還熱情地打招呼：大趙，去看不上家吧。大趙先是憨憨一笑，隨后怒目圓睜：“告訴你們，以后不許叫她‘看不上’，叫‘看上’。”——“‘看上’？”那幾個人你看我我瞅你，一臉茫然。
    進了院，大趙高聲喊：“看上！”房東大嫂應聲出來：“喲，大趙呀，喊誰呢？”“我喊看上。”“誰是‘看上’？”“啊——阿姨，就是你家看不上。”“你叫我什么？阿姨？”房東大嫂見大趙臉紅了，心疼起來，朝屋里喊道：“丫頭，出來，大趙找你來了。”房東姑娘害羞地靠在門框上，斜眼瞅著大趙，生怕母親發起火來。房東大嫂拽過女兒說“‘看上’！‘看上’！就憑他叫你‘看上’，媽信著他了。去吧。”女兒摟住媽媽，哭了。大趙深鞠一躬，攬過心上人向院外跑，對自己也是對別人大聲喊：“必須的，看——上！”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