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的春天(九)
來源:作者:詹海燕時間:2013-02-22熱度:0次
九
李家公正坐著門檻上抽著旱煙,今天他接水爬坡下坎走了十來里,他這把老骨頭累得要散架了。回到家里吃了兩碗飯,氣剛喘勻,就瞅見大路過來,他拉著臉沒動。
大路笑著推門進來,李家婆忙問兒子吃了沒有,大路說吃過了。大路又問爹吃好了,李家公噴出煙子沒答話。大路又問妹子的事咋樣了,李家公悶著頭還是抽煙,李家婆忙說:差不多了,你爹攢了幾缸水,該夠了吧,妹子這兩天進城買東西了。
大路又說:我這段時間都忙著找水的事,這不地質隊打井來施工了,才放下心來,過幾天就會有水,家里妹子出門的事我也沒顧得上,全靠爹了,娘也受累了。
李家公在門檻上磕了磕煙桿,沒好氣地說:啥事,你直說,跟你爹媽別繞彎彎。
“我想跟爹打個商量,能不能勻兩缸水給我?”
“干啥?”
“地質隊打井需要用水,為了不增添我們的負擔,他們車子派出去買水了,今天吃的喝的都沒有了,全村只有我們家攢得有水,我想……”
李家婆提桶豬食正要去喂豬,聽到這話,她停下來瞅著兒子,又看看李家公陰沉的臉。李家公“吧噠吧噠”猛勁地抽煙,臉上越來越不自然,竟然有些發僵。李大路不敢再說下去。院子里一時靜了下來。
“啥子,你龜兒子不是能干的很,地質隊來了就有水吃了,不用挑水,我跟你說的你都不信,人家會打井,是不是。”李家公跳著嚷嚷起來,他發狂地用煙桿敲著桌子,像是在敲打自己的兒子:“家頭事情沒要你管不說,還要來問家里要水,你歷害,你得行,打井呀,地質隊來打井了嘛,還用得著跟你老子要。”
“他們還沒打出水來,過兩天就能出水。”
“跟你講哈,再咋你別想打那水的主意。”李家公板著臉,憋悶在胸口的那團氣找到了出口,“你娃子,家頭的事不管不說,只知道打井,打井,打出金還是打出銀了,嗯。你曉得這幾缸水是咋來的不,跟你說,沒有靠你拖一車水,全是你老子排了幾天的隊沒白沒黑爬坡上坎地挑回來,一口一口攢下的,你曉得不?是留給你妹子出門用的,不是給你做好人的,勻兩缸子水,你倒是說得那個松活……”
李家婆想插話幾次都插不進去,扯起藍布圍裙擦擦糊滿眼屎的雙眼,眼眶里有一絲淚珠子閃動。老母豬在圈里餓得不安份地拱來拱去。
大路仍是笑著,但眼神中透著執著。大半年了為了水他跑前跑后,鉆巖洞、打機井,卻都落了空。直到現在,村里還靠鄉里一周送一次水來,而這僅僅夠村民們吃的,別談種地、喂牲畜了,大路吃吃不下、睡睡不穩,焦慮、疲乏、揪心,一場大災讓這個魁偉得像山一樣挺拔的山里漢子憔悴許多,父親的執拗讓他很沮喪,恨不得拔腳就走,但尋水的迫求折磨著他,他無奈地蹲下來。
看到兒子縮成一團的身子,李家公收住了口。院里的空氣一時似乎凝固了。
門猛地被推開了,院子里的人都嚇了一跳。
“哥,你把水拿去吧,我用不著。”買米回來的妹子進來高聲說道。
李家婆沖女兒擺擺手,意思是不要她管。
“幺女,那是你出嫁用的,就當爹媽準備的嫁禮,你不怕人笑話,我還怕人笑。”李家公大聲地喝斥著,他順手把煙桿別在褲腰。
“笑話,笑話,爹,都哪個時候了,還怕人笑話。”李幺妹站在院里,沒理會母親的手勢,因為趕路走得急,臉漲得通紅,陽光照在她臉上映出燦爛的霞光,黑黑的有些散亂的頭發迸發出金色的光芒,這個山間的女子健康而美麗,像高原上的杜鵑花散發著芬芳。她放下大米,抿了抿散開的發絲,語氣沉靜而清晰地說:“我在門口都聽見哥跟你說的了。你去看看,打井隊的多苦,沒得水沖,他們打井全都罩在石灰粉里,現在他們都沒有停工,就是為了讓我們早一天得到水,爹,你想他們連夜連晚地趕來,沒收我們一分錢,義務為我們打井,是為了哪個,人家心頭要是沒有我們,哪會像這樣子拼命。咱也不能只想著自己,——爹,你看看哥,都累成啥樣……”李幺妹聲音哽咽說不下去。
李家公吃驚地看著女兒,他沒想到平時看起來不吭聲的女兒竟會說出這樣有力氣的話來,瘦弱的女兒和她的哥哥一樣的眼神,緊抿的嘴露著幾分堅定。他又看看兒子,灸曬得粗糙黝黝的臉上滿是堅毅。突然他在兒子臉上呆住了,兒子鬢角竟然竄出了白發,一根根閃著刺目的光,像根根扎眼的針。李家公別轉眼,又看見兒子眼角拉起了道道皺紋,嘴殼干裂出道道口子,滲出血來,說話的時候痛得呲呀呲的吸氣。眼前的兒子曾經是他心尖上的肉,是他的希望,是他的驕傲。面對兒子的強笑,他有些傷感。
“算了,算了,別說了。水,你們都拿去吧。”李家公頹然地坐下。
“哎,改天我給爹送更多的水來。”大路欣喜地應著,他沒想到爹會這么痛快,趕緊站起來,準備去操起水桶。
“等到。”李家公遲疑著。
大路愣著。
“你妹子的事,就等出水后,你來辦。”
“好,爹,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地把妹子送出門。”
“哥,我和你一起挑水去。”李幺妹歡快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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