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天有點漸冷的時候，梧桐樹葉開始慢慢地掉落了。
    一場不經意的秋雨之后，蕭蕭的秋風將夏末的最后一絲溫暖也吹走了。
    吳雪那不祥的預感得到了印證，就在一大早，吳雪接到了王豆兒爺爺的電話。老人在電話里泣不成聲地告訴吳雪，豌豆兒割腕自殺了，現在正在縣城醫院里進行搶救。
    情急之下，想都沒想，吳雪立即放下手中的所有工作，狂奔著趕到了正在搶救王豆兒的醫院。
    老人看了看氣喘噓噓的吳雪，遞給吳雪一封信。隨后指指搶救室，用眼神告訴吳雪，王豆兒還在里面沒有出來。
    整個人仿佛虛脫一樣，吳雪在老人的攙扶下，在走道的靠椅上坐下來，扶著座椅，吳雪發現了自己手上的信。那封信不再平整，看樣子已經被許多人看過了，吳雪抖索索地打開了老人遞過來的信：
    吳雪老師：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也許我已經到了一個沒有冰冷的地方了。在那里，會有我的爸爸媽媽呵護著我，疼愛著我。會有像你一樣的老師教導著我，會有像毛毛一樣的哥哥保護著我。
    不要怪我選擇這條路，其實在很小的時候，我就想這樣做了。我去的是天堂，是我夢中經常去的地方，那地方一定溫馨極了，那地方一定美極了。
    記得你問過我，為什么要用水淋自己？
    現在我告訴你吧，因為水流流過全身的時候，就像媽媽的手撫摸著我一樣，我會在短時間安靜下來。冷水拂過我全身的時候，會幫我將身體里的騷動和心里的疼痛全部帶走。
    你還問過我為什么要用刀子劃自己的手臂，因為你不知道，當鋒利的刀鋒在脈搏上輕輕滑過的時候，我能清晰地聽見血管里生命在流動的聲音，這種聲音明白無誤地告訴我：我沒有被人拋棄，我是真實存在的！
    大人們其實很奇怪，每次在我割腕的時候總是那么緊張，然后像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著我，也許大家會說：這孩子真可憐！可是吳雪老師，事實并不是這樣的，我覺得大人們才可憐呢！因為大人們永遠不知道刀片在手腕上跳舞的感覺！那是一種冰冷的感覺，冷酷而帶著詩意！冷酷而帶著溫馨的接觸，像暖暖的水流流經全身，看著身上的血液一滴滴地從身體里鉆出來，你會有一種愜意的幸福感。
    吳雪老師，其實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媽媽。我知道你為了找我，給我爺爺打了多次電話，我知道我一旦選擇離開了育英，你本來就沒有責任和義務再來關注我關心我，可是你卻沒有拋下我。有時候我想，要是你就是我的媽媽該有多好啊！
    小的時候，爸媽都在家的時候，我是他們的掌上明珠，后來為了生活，爸媽都出去打工了。我跟爺爺相依為命，爺爺總是有忙不完的事情，對我也就不聞不問了。
    我永遠不能忘懷六歲的情景。照理說，一個六歲的小孩，記憶不會那么深刻，但是我至死也不會忘記我爸媽拋下我的那一天，那天晚上，我一個人睡在二樓房間里，天很黑，夜很靜。一群群老鼠在房間里竄來竄去，我嚇得大哭，死命地喊著爸爸媽媽，但爸媽都不知道在哪兒。
    吳雪老師，那年我才六歲??！爺爺把我鎖在了房間里，自己一個人去了別人家里喝酒了，爺爺似乎一點也不關心我。后來鄰居告訴我，我生下來那天，奶奶為了去醫院照顧我媽媽和我，在路上不幸摔死了，爺爺認為我是個不祥的人，于是從此不再跟我親近。
    那個晚上，我將自己蒙在被子里，不敢大聲哭，只在被子里顫抖著。迷迷糊糊地我又睡著了，半夜我再次醒來，原來被子已經被我踢飛了，我被凍醒了。這個時候，樓梯上傳來一陣陣“咯吱咯吱”的聲音，我以為是鬼來了，因為小孩子總是怕鬼的。事實上，那還是老鼠在樓梯上來回跑動時發出的聲音?？墒沁@種聲音太瘆人了，我總是害怕這種聲音。就是在白天，聽見這種聲音，我都會抓心撓肝似地疼痛。
    小時候，我就處在一個沒有人關愛的環境。父母的愛只是停留在六歲之前的記憶里，它離我遙遠得仿佛不曾發生，只有在夢中才能感受到這種愛的真實。到了后來，我就連夢也不做了，父母的影子在我腦海里越來越模糊，模糊得我把腦袋都想疼了，還是想不起父母的樣子。
    可是現在我腦海里媽媽的形象變得生動了，也變得清晰了。吳雪老師，每次想起媽媽來，我就會想起你，你就是我心中媽媽的樣子。其實在育英的孩子們看來，你就是像媽媽一樣的老師。
    吳雪老師，你不要內疚，其實我的退學跟你那番話沒有直接關系。你問我是不是戀愛了，事實上我就是在戀愛了，而那個讓我心動的男孩子就是毛毛，就是小時候為我遮擋潑水的毛毛哥哥。不要追問他是誰，他就是我的毛毛。只有他，給我一種從未有過的感情。
    就在暑假里，我們偶然相遇了，然后我們很快就在一起了，后來……后來我就發現自己懷孕了。
    說實話，那些日子我很害怕，我很想把一切都告訴你，可是我又害怕你會傷害了我的毛毛哥哥。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很痛苦！后來我在梧桐樹下慢慢地想通了，你是這個世上我最親的人，我知道，如果我還是賴在學校里，對學校對你，都不好！所以我才選擇了主動退學，這樣，我就是有什么事，也不會牽連到你了！如果這是我可以報答你的話，這就是我能為你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毛毛是個好人，他不知道我懷孕的事。本來我們約好了中秋節見面，然后我想把這個事情告訴他，但后來沒有去見面，我倒想通了，我本來就是一個沒人要沒人疼的孤單的女孩子。我的命就是這樣的，我難道還要去連累別人么？
所以，我選擇了走這條路！
    對于我來說，這是一條解脫痛苦的最快最近的路。既然我爸媽不要我，爺爺不疼我，那我留在這個世上還有什么意義？
    還有，我喜歡極了刀鋒跟皮膚接觸的那種感覺，那是一種無可比擬的感覺。你會感覺到，你的身軀逐漸遠離了痛苦，吳雪老師，你難道不認為我是在解脫么？
    還有，你看這信上的血跡，不是很像一朵盛開的豌豆花么？
    還有，我多么希望自己就是那屋檐下的一只小小燕子?。?BR>    還有，我多么希望聽到你親親熱熱地喊我一聲“豌豆兒”??！
    ……

    吳雪手中的這封信，已經被吳雪的眼淚弄得濕漉漉的。
   “豌豆兒認識一個叫毛毛的男孩子嗎？”吳雪問老人。
   “沒有啊，之前豌豆兒只是去了一趟她外婆家，回家后就整天都在家里面待著，哪兒也沒去！更沒有毛毛這個男孩子！”爺爺告訴吳雪。
    “那孩子懷孕的事情是真的嗎？”
    “孩子壓根就沒懷孕，剛剛醫生查過了，說孩子還是很完整的，懷孕不懷孕的，可能是孩子自己想出來的情景?！?BR>    吳雪的擔心更甚，這個豌豆兒，什么時候得了這么深的臆想癥了??？！
    王豆兒還躺在醫院的手術房里，幾個醫生在里面已經忙乎了好幾個小時。
    葉飛霞、孟曉飛等203寢室的一干人等，也聞訊趕了來，大家都忐忑不安地等候在手術房的門口。
    爺爺看上去像是被抽去了生命能量，傻傻地。
   “我錯了，是我錯了?！眳茄┠救坏貙χ中g房那盞還在亮著的燈?！巴愣箖壕褪悄侵恍⊙嘧樱鹈€沒豐滿呢，我就放手讓她自己飛了，要是我多關心她一些，她怎么會掉下來啊！”吳雪懊悔得腸子都有點青了?！暗韧愣箖撼鰜淼臅r候，我們將豌豆兒收下來吧，我，我來做她的媽媽！”吳雪流著淚對著葉飛霞說，又仿佛在喃喃自語。
    “吳雪，你可真傻啊。這世上可不光光只有一個王豆兒！留守的孩子越來越多，群體越來越大，問題也越來越多，光靠咱們是不行的，孩子們需要的，還是家人的關愛和家庭的溫馨??！”葉飛霞沒說話，只是在心里暗暗嘆息?？粗鴧茄┠浅錆M期冀的眼神，葉飛霞的心一軟，隨之用力地點了點頭。
    過道外面傳來了幾聲燕子飛過時發出的嚶嚀聲。
    像隔了一個世紀那么久遠，在大家的焦急等待中，手術房的門終于打開了，大家的目光齊刷刷地聚向了那扇小小的門……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