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透過濃密的梧桐樹葉的縫隙，熾烈的陽光被分解成一片片婆娑的身影，在清風的吹拂下，曖昧地跟地面交錯不斷地親吻著，給地面留下一串串晃動的光斑。
    王豆兒孤零零地站在校園里的一棵法國梧桐樹下，已經站立了很久很久。自從吳雪老師沒有批準她中秋節回家的請求，王豆兒就經常在這棵樹下踟躕。有時候還會仰起頭，一個人對著樹冠嘀咕著。
    王豆兒又變得沉默寡語了，意志也開始消沉。
    更為讓人焦心的是，現在的王豆兒變得有些讓人害怕了。由于新學期分工需要，吳雪已經不再住在203寢室，另外一個老師頂替了吳雪的位置。
    新來的老師很快就感到了巨大的壓力，因為王豆兒除了用冷水澆自己以外，有時候還在夜間瘋狂地撕扯自己的頭發，嚴重的時候還口吐白沫胡言亂語，弄得寢室里的女孩子們心驚膽顫。帶她去醫院檢查，也查不出個道道來，通知她爺爺，要么找不到人，要么就是接了電話無動于衷，只是時不時地給王豆兒送一點錢來，除此之外，仿佛王豆兒就是一個不相干的人一樣。
    吳雪很擔心。她不知道，上次的那次談話是不是有點太激進了，讓王豆兒接受不了，還是因為她沒有給王豆兒準假，使王豆兒變成這樣？捫心自問，吳雪覺得，這一番談話，不管從學校還是從豌豆兒個人來說，她都責無旁貸，都有必談的需要。
    或許陣痛會讓人一時受不了，但是為了陣痛后的新生，這個痛，必須要承受！
    在此期間，吳雪還去咨詢了自己的兩個朋友，一個是研究心理學的，一個是醫院的精神科專家。
    心理學家告訴吳雪，王豆兒做出的這些讓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其實是在潛意識里想引起他人的重視和關心。心理學家認為，王豆兒身上表現出來的癥狀，其實是當下這些留守兒童身上普遍存在的現象。留守兒童的問題是一個社會化的問題，這個問題需要整個社會來重視，光靠某一個個體是做不好的。心理學家勸慰吳雪，作為你個人來說，只要多給這些孩子們一些關愛，多給孩子們營造一份溫馨，像王豆兒這樣的孩子都會慢慢變好的，你只要盡到你的本分就行了！
    神經科的醫生覺得，王豆兒的病情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這是王豆兒自小就遠離了父母親，加之爺爺又不在乎她的存在，導致她心理產生大的波動，使其精神出現嚴重偏斜，無法正?？刂谱约旱纳眢w和行為，久而久之必將在心境方面發展成為巨大障礙?？v觀王豆兒的這個現狀，已經到了健康與變態的分水嶺，這是個關鍵時期，需要一定時間的心理矯治過程，然后輔以科學的藥物治療。要想這個女孩子最終成為一個健康的女孩子，現在必須進行心理矯治！醫生最后叮囑吳雪。
    從醫院出來，吳雪心情很沉重。
    已經是正午時分，陽光很是熾熱。路面就像一個煮沸的蒸籠，再也壓不住里面蒸汽的亂闖，骨突突地往外冒著熱量。街上行人很少，車行也不多，偶爾有汽車經過，仿佛也帶著點懶洋洋的意味。倒是梧桐樹上的知了，“咿呀咿呀”地叫個不停，叫得吳雪的心里煩煩地，亂亂地，鬧鬧地。
    就在回校的路上，吳雪被電話告知，王豆兒退學了。
    吳雪本來心情就很沉重，因為王豆兒的情況一點也不樂觀。吳雪其實不需要這么煩躁，因為她現在已經不再帶王豆兒的課，她沒有義務來管王豆兒。但是善良的吳雪還是不遺余力地為了王豆兒的健康成長努力著，包括之前已經說服葉飛霞，要將王豆兒放在自己身邊獨自帶著?？墒峭醵箖旱耐蝗煌藢W，讓吳雪有種不祥的預感，吳雪實在不知道這個女孩子不讀書之后，會面臨怎樣的一種命運安排。
    從另一個方面來說，王豆兒的主動退學，倒是為吳雪解除了一顆隨時都能爆炸的定時炸彈。吳雪應該感到解脫感到高興才對，但吳雪就是高興不起來。王豆兒這個女孩子，或許就是自己的克星呢，有時候吳雪會這么想。
    王豆兒的突然退學，事先沒有一點征兆。
    如果說自己認為王豆兒正在經歷陣痛的話，那么王豆兒看來是選擇了一個捷徑，而沒有選擇繼續陣痛。就在中秋節過去的兩個星期后，王豆兒來了個不辭而別。總算還有點記掛著擔心自己的吳雪，王豆兒到家的時候，就給吳雪打了個電話，告知了這個退學的消息。
    “吳雪老師，你快樂嗎？”王豆兒沒有理會吳雪在電話里的諸多詢問，也沒有為吳雪的挽留動心，卻突然冒出這么一個問題。
    吳雪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才好。她內心很疑惑，她實在不敢相信這個平時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豌豆兒，性格怎么會一下子變得如此偏執？
    放下電話，心情沉重的吳雪去了校長室，將這個情況跟葉飛霞一說，葉飛霞在惋惜之余，卻松了一口氣。
    “好了，親愛的，忘了你的豌豆兒吧，現在需要你投入更重要的工作——馬上要任命你為副校長了呢！親愛的，你的擔子可要更重了！”葉飛霞親熱地環住吳雪的肩，輕輕地拍打著，似乎要將吳雪的煩惱拍走一樣。
    “我還是覺得不踏實，要不，趁著國慶節，我去王豆兒家一趟？”吳雪走出校長室的門后又轉回身來。
    “那里可是深山旮旯，你暈車又暈船，行不行??？”葉飛霞真誠地關心著自己的閨蜜。
    “不見豌豆兒一眼，我心里真的放不下?！眿尚〉膮茄嵲谔屏剂?，她打定主意，盡快將手頭的幾件事情處理好，然后馬上去找豌豆兒。
    還沒來得及將事情處理好，王豆兒爺爺卻主動來到了學校。老人一來就趕緊給王豆兒辦理了休學手續，并把王豆兒的行李都收拾好準備拿回家。
    老人要走的時候，吳雪恰好從外面趕回來。
   “豌豆兒這幾天都不在家，我也不知道這孩子去哪了，應該是去她外婆家了吧?！睜敔斆鎸茄┑脑儐?，有點掛不住老臉。
   “你們也太不把孩子當回事了，孩子回家這么多天，去哪了你都不聞不問，你還算是豌豆兒的親爺爺嗎？”即為了豌豆兒擔心，也為了這些親人們的麻木不仁，吳雪生氣了，少見地對著面前的老人發了火。
    老人沒有作聲，眼中隱隱地有些亮亮的東西一閃而爍，也許，在老人的心里，也有一段苦難的往事吧。
    看著老人的神情，吳雪沒再說什么，望著老人逐漸遠去的背影，想了想，吳雪又趕緊追了出去。
   “找到豌豆兒，讓她一定要給我回個電話！”吳雪的聲音里帶著點哭腔。
    老人站住了，頓了頓，回頭沖吳雪點了點頭，沒再說什么，邁著蹣跚的腳步，老人頭也不回地走了。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