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天邊最后一抹晚霞只剩下了一點點橘黃，夜色正在快速降臨。
林立然看看手機，正是新聞聯(lián)播時間，便去開電視。
玫瑰扛起鋤頭正要出門，見林立然拿著插頭在墻上摸索，便走過來幫他把插頭插上，并告訴他電視機效果不好。
電視響了，林立然一看，果然效果不好，雪花嚴重，噪音也大，便對玫瑰說，“有兩個元件有問題，下次我來時帶來幫你換上。”
玫瑰，“林老師，你還會修電視機？”
林立然，“知道換一兩個元件而已。”
玫瑰，“還挺謙虛的嘛。”
林立然見玫瑰扛著鋤頭，“你還要下地？”
玫瑰，“是啊，我還要去翻……”
玫瑰話音剛落，她家的大門一下被推開，緊接著楊梅、紅麗和幾個姑娘，還有幾個半大不大的小姑娘和小小子嘩啦啦地涌了進來。
一伙人進了玫瑰家就像一股遇到了阻攔的洪水，一群歸巢的鳥般地毫無顧忌橫沖直撞，鳴叫撲騰，不用玫瑰招呼就把椅子板凳搬到電視機前，椅子板凳不夠坐了，年紀小的就干脆坐到地下。
林立然被突然而至的嘈雜局面弄得有點不知所措，退到人群外，臉上的笑既拉不下來也堆不上去。
玫瑰吃驚地看著嘰嘰喳喳的一屋子人，把楊梅拉到大門邊，“你們搞什么名堂，怎么都擠到我家來看電視了？你們哪家沒有電視？”
“紅麗和明英她們說大家一起看電視熱鬧好玩。”楊梅人在跟玫瑰說話，眼睛卻不斷地瞟林立然。
明英和紅麗看著林立然悄聲說著什么。
林立然覺察到姑娘們在議論他，臉上訕訕的。這時，他發(fā)現人堆里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老是偷看自己，目光與自己相遇又迅速閃開佯裝看電視。林立然覺得他的眼睛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玩世不恭，他旁邊有個八九歲的小姑娘緊靠著他，估計是他妹妹，妹妹的眼睛卻有著與年齡不相符的郁郁寡歡。
紅麗伏到明英耳邊說了句什么，兩人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
玫瑰明白了，指著楊梅笑，“原來你們……你們……哦，我明白了。”
楊梅臉紅了，“不關我的事，是紅麗，她始終不承認那個……那個茶樹蕈長得像黃曉明，就說他像黎明，我們倆爭不出勝負，就說來你家再確認一下他到底像哪個，誰知道這些小屁孩也跟著來了。”
玫瑰見林立然在看她們，又把楊梅拉遠了一點，“你們也真是……明天到工地不能確認嗎？非要今天擠到我家來。”
楊梅涎著臉，“怎么？你不高興了。你連人家……那個……那個什么都看了，我們就不能看看人啊？別太霸道了。”
玫瑰打楊梅，“你這個該死的東西！我看見什么了？昨晚黑乎乎的我什么都沒有看見，你不準亂說。”
楊梅邊躲邊嚷，“喲，現在又不敢承認了。”
玫瑰，“小聲點。你這個壞家伙，見色起淫心了吧，小心我告訴大中。”
“告訴我什么？”大中進來，后面跟著仲春。
玫瑰笑著把楊梅推到大中身上，“你問她自己吧。”
 “這……嗯……”楊梅，“說……說我們出去打工的事。”
說起打工，紅麗和明英連電視也不看了，湊到一起籌劃起來。
林立然正在研究小兄妹倆，聽到玫瑰她們說起進城打工的事，注意力也轉移了過來。
大中，“玫瑰，你真的要進城打工啊？”
玫瑰看一眼林立然，“是啊。說好了，過幾天就走，總之我媽的身體也好多了，暫時不需要我照顧了。”
楊梅，“你跟誰說好了？你約了誰一起進城打工？我怎么不知道？”
大中，“當然是仲春了。”
仲春趕緊申辯，“不是我。”
“跟他？”玫瑰看都不看仲春一眼，“跟誰也不會跟他啊。”
楊梅悄悄地在大中胳膊上掐了一把，大中哎喲大叫一聲。
仲春的臉一下子就漲紫了，“你要跟我我還不去呢。外面有什么好，你一天到晚都想出去，像被鬼勾了魂似的。”
玫瑰火氣也上來，“我就是被鬼勾了魂，你怎么樣？你看不慣我，是不是？看不慣就退婚啊？”
一聽玫瑰說退婚，仲春不說話了。
黃玉香趕緊過來拉住玫瑰，“玫瑰，你瞎說些什么？”
玫瑰甩掉黃玉香的手，“我沒有瞎說，我就要退婚！”
仲春騰地一下站起來，狠狠地瞪了玫瑰一眼，摔門走了。
黃玉香拍了玫瑰一巴掌，“你這個死丫頭，怎么總是這樣欺負仲春。”
見仲春的身影在門口消失，玫瑰如釋重負，笑了。
黃玉香見玫瑰樂了還要打她，楊梅攔住黃玉香，轉身罵大中，“都是你，叫他來干什么？”
大中要申辯，玫瑰笑，“算了，不說他了，說我們的事吧。你們到底去不去打工？”
楊梅，“你要去，我和大中也去，大中，你去不去？”
大中說去，玫瑰說，“楊梅要去你還敢不去。紅麗，你也去吧，我們大家一起去，大家互相有個照應。”
紅麗連連說好。
林立然頓時緊張起來，這幾人可是他工地的主力軍啊。
又聽玫瑰說，“我們進城去干什么呢？”
楊梅，“我們能做的事情多了。大中可以去當保安，仲春可以修鞋子，我們女的可以去當保姆，掃大街，到飯館里端盤子……”
“得了得了。”玫瑰打斷楊梅，“楊梅你就不能出息點？難道我們鄉(xiāng)下人進城就只能當保姆、掃大街、端盤子，修鞋子？”
楊梅，“那你想干什么？難道你還能到高樓里去上班？還能到大學里去讀書？”
玫瑰，“他們城里人能，為什么我們就不能？難道高樓大廈都是為城里人修的，大學也只是為城里人開的。”
林立然對玫瑰肅然起敬，悄悄聽他們議論。
大中，“玫瑰你說的是有道理。高樓大廈不是只為城里人修的，而且還是我們農民工修的，但我們住不進去啊。大學是為全中國人民開的，但我們考不上啊。”
紅麗、楊梅紛紛說是。
玫瑰脫口而出，“我就不信大學我考不上。”
楊梅，“我們哪能跟你比啊？當初不是你爸和你哥……你現在已經住進了高樓，而且已經在大學讀書了。”
玫瑰神色黯淡下來。大中見楊梅觸動了玫瑰的心事，連忙說，“好了好了，別說這事兒了，我們看電視吧。”
玫瑰，“要看就回你們自己家看去吧，我家的電視又沒多出一個頻道。”
楊梅也生氣了，拉起大中就要走，“回去就回去，誰稀罕。”
“看吧看吧，你們大家就在我家看電視吧。”玫瑰見楊梅生氣了，笑著攔住她，又別有意味地掃了林立然一眼，“總之從今天起，我家的電視又多出了一個頻道。”
正說著，林立然的房間“叭”地傳出一聲響，像是什么東西被打碎了。
外面的人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后都往林立然的房間涌去。這個時候，一個黑影從人堆里鉆出來，迅速往門外跑去。
玫瑰眼尖，“小冬，你跑什么……”
小冬跑得更快了。玫瑰，“這家伙，肯定闖禍了，跑得像兔子。”
玫瑰轉身進林立然的房間，見林立然在撿打碎的杯子殘骸，而楊梅和大中一伙人卻圍著林立然的手提電腦大驚小怪。
玫瑰，“這有什么稀罕的，電視上經常看見。”
楊梅伸手想摸，“電視上看見的哪有親眼看見的真實，我……”
玫瑰拍了楊梅的手一下，“別亂摸，摸壞了你賠得起嗎？”
楊梅撇嘴，“又不是你的東西，人家主人都沒有說摸不得。”
“沒關系。”林立然笑著打開電腦，剛揭開蓋，紅麗叫起來，“哇，這兒還有個相機呢。”
玫瑰也叫起來，“紅麗，你怎么亂拿林老師的東西，快放下。”
紅麗，“我看看都不行嗎？”
玫瑰一把奪下相機，“搞壞了你賠得起嗎？”
紅麗吐一下舌頭，說，“人家林老師都沒說什么，你在旁邊急什么呀？”
楊梅酸酸地說，“是啊，好像人家林老師住你們家，吃了你煮的飯，你就對人家有什么責任似的。”
紅麗嘀咕，“是啊，好像就有了什么特權。”
林立然聽了這話，暗自好笑。
“你們還說，出去，都給我出去。”玫瑰把相機塞給林立然，氣乎乎地往外趕人。
林立然見氣氛有點緊張，趕緊出來打圓場，先退到門外，“你們大家到院子里來，我給你們照張相，怎么樣？”
一聽說照相，所有人都興奮起來。
玫瑰又從林立然手里拿過相機，左看右看，“晚上也能照？”
楊梅，“誰說晚上不能照相，電視里……”
“我當然知道晚上能照， 我是說……”玫瑰笑著拉過楊梅，對林立然說，“先給我倆照。”
楊梅立即喜笑顏開，和玫瑰手牽手并排站好。
林立然正要舉相機，紅麗突然把大中推來，“玫瑰走開，這個位置應該是大中的。”
玫瑰賴著不走，“哎呀，我先給楊梅合照一張，然后她再和大中照嘛。”
……
那天晚上林立然滿足了他們每一個人的愿望，單人照，雙人照，多人照，集體照都照了。
林立然還給黃玉香和玫瑰照了幾個合影，又專門給黃玉香照了個特寫。從鏡頭里面，他看見黃玉香笑得像一朵盛開的芙蓉花，臉上每一個皺紋都在釋放她曾經有過的秀麗。
照完相，玫瑰又說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看見照片，楊梅說，“是啊。過去有些下鄉(xiāng)的人好壞，給我們照了相，回去后就沒消息了，白浪費我們的表情。”
紅麗，“是啊，拿我們當猴耍。”“是啊……是啊……”大家七嘴八舌。
玫瑰斜睨林立然。
林立然不置可否地笑笑，看了看腕上的表。
玫瑰說，“你們放心吧，林老師會給你們照片的。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說吧。”
林立然饒有興趣地看著玫瑰像趕一群鴨子一樣把楊梅她們趕出大門。
玫瑰關上門，轉身靠著門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玫瑰一口氣還沒吐完，又聽見堂屋里有嚶嚶的哭聲。
林立然也吃了一驚，“誰還在這兒啊。”
“哎喲……”玫瑰快要崩潰了。走過去一看，原來是小霞蹲在房角里哭。
“小霞，你怎么還在這兒？”玫瑰牽起小霞，告訴林立然，“她就是打破你杯子的那個小冬的妹妹。該死的家伙，闖了禍就跑了，妹妹也不管了。”
林立然見是那個郁郁寡歡的小姑娘，打開相機彎下腰，“小妹妹，別哭了，叔叔給你張照相。”
小霞立即破涕為笑。
玫瑰見林立然按下快門，牽起小霞走，“走，我送你回家去。”
玫瑰走后，林立然打開電腦，把相機里的照片移到電腦里。正在瀏覽時，玫瑰又回來了，林立然出來問，“怎么那么快？他們就住在隔壁。”
玫瑰提起桶壓水，“不是。小冬在外面等著接小霞呢。”
林立然，“怎么不進來？”
玫瑰，“知道自己闖了禍，那敢進來。知道在外面等小霞，也算他懂事。”
林立然，“他父母怎么不來接呢？”
玫瑰，“他父母都在渠州打工，為省路費，一年難得回來一次，就他兄妹倆在家。”
“啊？”林立然吃驚，見玫瑰忙碌，又進屋瀏覽照片。
玫瑰洗完臉，正打算進自己房間，回頭見林立然站在房門口向她招手，點著自己的鼻子問，“叫我？”
林立然點頭，“嗯，快來看看你的照片？”
“我的照片？剛照怎么就有照片？”玫瑰滿臉狐疑進了屋。
林立然叫她看電腦，電腦屏幕上，一雙美目笑得滿屋生輝。
“這是誰呀？眼睛這么漂亮。”
林立然笑而不答，只是用鼠標不斷點擊縮小命令。
每點一下，玫瑰驚嘆一聲……
“啊！怎么是我！”玫瑰看清是自己，吃驚地捂著臉，興奮從指縫里滲透出來，“我怎么在林老師你的電腦里？”
叫聲驚醒了黃玉香，“玫瑰，睡了。”
“哎，就來。”玫瑰又問，“我怎么在電腦里？”
林立然，“剛才照的啊。”
“剛才照的？”玫瑰不相信。
林立然又給她翻看楊梅她們的照片。玫瑰又問我們是怎么進的電腦，林立然又拿起相機演示給玫瑰……
黃玉香見玫瑰還不進屋，披衣下床，走到林立然門口見玫瑰和林立然說得正熱烈，眼里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憂慮。
過了一會兒玫瑰哼著歌回來了。
黃玉香看了玫瑰幾秒鐘，最后還是說，“玫瑰，你要明白，村長安排林老師住我們家，是照顧我們，讓我們掙點錢好還債，你要……”
“媽！我知道。”
黃玉香還要說什么，玫瑰跳上床摟著她撒起嬌，“媽你真哆嗦。”
黃玉香無聲地長嘆了一口氣。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