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花開
    一

    王豆兒斜躺在床上，一本翻開的英語書平放在胸前。午后的陽光暖暖的，透過窗玻璃溫柔地撫摸著王豆兒的小腿，四周很安靜。王豆兒身子雖然一動不動，眼睛卻沒閑著，透過木板床的爬梯框，可以清楚地看見窗外的一片天空，還有對面那棟徽州風味的老房子，以及房檐下那個小小的燕窩。
    一對燕夫妻守候著這個燕窩，每天一進一出的，忙著給剛孵化出的燕寶寶們找食喂食。燕寶寶們平時安靜地窩在巢穴里，一旦自己的父母回來，就嘰嘰喳喳地將小小的頭顱拼命往外鉆，爭著搶著要爸媽嘴里的小蟲子。
   “豌豆兒，下樓來看看豌豆花吧，很漂亮的呢！”吳雪老師在樓底下喊。吳雪老師跟媽媽一樣，總喜歡把王豆兒叫做“豌豆兒”。
    王豆兒沒回過神來，她還在對著那個燕窩發呆。其他女孩子聞聲，仿若一個個原始的軟件被激活，歡欣雀躍地打著招呼從各自的床上跳下來，原有的安靜氣氛瞬間被打破。孟曉飛睡在王豆兒的上鋪，也一骨碌坐起來，套上衣服，沒顧上系扣子，就一溜身沿著跟床連在一起的爬梯往下爬。坐在王豆兒的床上，孟曉飛邊尋找著鞋子邊扣著衣服的扣子，見王豆兒沒有在意，孟曉飛提醒王豆兒說：“王豆兒，快起來，吳雪老師在叫你去看豌豆花呢，咱們快去看看吧！”
    王豆兒不作聲，孟曉飛瞥了她一眼，見王豆兒還是沒有動靜，就催促著：“王豆兒，你倒是快一點啊！”
    王豆兒還是呆呆地看著窗外，沒說話也沒回過頭看孟曉飛一眼。這讓孟曉飛覺得很沒趣，于是不再理睬王豆兒，拉上鞋子的腳后跟，跟隨著其他的女孩子推開門走了出去。
    伴隨著大家的腳步，樓梯上傳來一陣陣“咯吱咯吱”的聲音，這是王豆兒打小就最為害怕的一種聲音。這聲音一起，似乎一下子受到了驚嚇，又像突然被一把利刃直插向心臟般，王豆兒驚恐地從燕窩處將眼光收回來，隨即閉上眼睛，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兩只耳朵。同學們還在爭先恐后地往樓下跑，這種“咯吱咯吱”的聲音就一直響個不停，王豆兒的表情于是變得越來越痛苦。
    好不容易這些“咯吱咯吱”聲都停止了。王豆兒放下手來，也從床上下來，找到鞋子穿好，緩緩地向門外走去。
   這是一幢建造于五十年代的老房子，老房子共有五層，一道狹小的門守著房子的第一層。不用看，光聽過道里傳來的噼里啪啦的聲響，王豆兒就知道又是那些生活老師在不斷地忙碌著。老房子位于縣城的東北角，很偏僻。雖然經歷了幾十年，老房子還保留著木質結構，就連樓梯，也是木制的。木質結構的房子有個好處，冬天暖和夏天涼爽。木制樓梯有個缺點，那就是只要有人走動，就會發出痛苦不已的“咯吱咯吱”的聲音，而且這個聲音在夜間會更加地清晰。王豆兒討厭這個聲音，每次這個聲音一響起，王豆兒的心就會揪起來，進而心跳加速，一種極度的恐懼感就會懾住王豆兒的心。
   王豆兒就住在這個老房子的二樓，203寢室，就是王豆兒現在的“家”。203寢室是一間套間房，外間有三張高低床，吳雪老師和其他五個同學住在外面，里間四張床，王豆兒住在最深處墻角邊靠墻的下鋪。
   “豌豆兒，快下來看這些豌豆花，它們開得好漂亮啊！”吳雪老師還在樓下喊著王豆兒。王豆兒知道，樓下就是一塊小菜地，校食堂的師傅們在這塊菜地里種了一些豌豆苗，借助著陽春三月里的光和熱，這些豌豆苗“突突突”往上竄，這幾天正要開花呢。吳雪老師的話音還在繚繞，王豆兒已經走到了過道邊的窗子處。聞聲，王豆兒在加快腳步的同時隨意向窗外瞥了一眼，見那些女孩子一個個圍在吳雪老師身邊，嘰嘰喳喳著，像一只只快樂的小燕子，而吳雪老師的臉上正笑意盎然著。
   “別下去，你就是一只丑小鴨，吳雪老師不會在意你的。那么多可愛的女孩子都在吳雪老師身邊，她怎么能注意到你呢？”王豆兒心里一忽兒冒出了這個想法，于是慢慢地停下了前行的腳步。這些女孩真可氣，吳雪老師明明是叫我去看豌豆花，那些女孩子憑什么一個個都跑出去啊？王豆兒突然興致全無，沒有絲毫猶豫，她轉回了寢室，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那些豌豆花，一定開得非常妖艷吧？王豆兒不知道用“妖艷”這個詞形容豌豆花是不是恰當，但是王豆兒情愿豌豆花開的時候，花就是很妖艷的樣子，而不是像自己這樣做一個永不開竅的豌豆兒。
    吳雪老師的聲音很甜美，最重要的，吳雪老師的聲音很象媽媽的聲音。哦，媽媽，媽媽——你在哪？想起了媽媽，王豆兒禁不住淚水漣漣。
    吳雪老師還在樓下喊著王豆兒，但是王豆兒沒有了起身的興致。王豆兒的眼睛里盛滿了淚水，王豆兒不想吳雪老師看見自己這一幅魂不守舍的樣子，那不是王豆兒想要表露出來的。可是王豆兒的眼淚卻偏偏不爭氣，在最不需要眼淚的時候，王豆兒往往會涕淚橫流。連王豆兒自己有時候也弄不清楚，為什么在自己的內心從來就沒有開心快樂的感覺，為什么總是像個憂愁女一樣，全身充滿了多愁善感？
    在王豆兒的眼淚還未成河的時候，吳雪老師走上樓來，身后跟著孟曉飛等幾個女孩子。女孩子們在吳雪老師的身邊嘰嘰喳喳著，熱切地談論著豌豆花的形狀和蜜蜂在花蕊中飛進飛出的樣子。說這些話的時候，這些女孩子就宛如一只只小小的蜜蜂，圍著吳雪老師身前身后地追。
    吳雪老師含著笑看著這些快樂的女孩子，眼睛里滿滿的都是笑意。走進王豆兒住的里間，吳雪老師一眼就看見了縮在角落里的王豆兒。看見王豆兒一臉悲戚的表情，吳雪老師沖過去一把將王豆兒的頭顱抱在懷中，很緊張也很愛憐地問：“豌豆兒，豌豆兒，你怎么啦？”
    王豆兒沒有說話，顧自抽噎著。
   “好孩子，有什么就跟吳老師說啊，吳雪老師可不希望我的豌豆兒變成林黛玉！”吳雪老師性情真好，既沒責怪更沒有責罵。
    要是我的媽媽也像吳雪老師這樣，該有多好啊！想起媽媽，王豆兒的抽泣聲更大了，吳雪老師有些急了：“豌豆兒，我可憐的豌豆兒，你怎么啦？難道是想媽媽了嗎？”
    王豆兒在吳雪老師的懷里抽泣著點了點頭。
    吳雪老師抬起王豆兒的臉龐，從口袋里掏出面巾紙，擦拭著王豆兒的眼淚。這是一張梨花帶水的臉龐，嬌小惹人憐愛，尤其是眼睛里流露出的那種無助和憂郁，更是讓吳雪老師的心不由自主地生疼。
    王豆兒沒有讓吳雪老師更多地注視自己的眼睛，她向吳雪老師靠去，將小小的頭顱靠在吳雪老師的肩膀上。淚眼朦朧中，那窗外的雙飛燕，又一前一后地覓食歸來，在鉆進燕窩的那一剎那，王豆兒分明聽見了燕窩里那些小燕子們的歡叫聲。
   小燕子都有爸爸媽媽呵護著，可是我的爸爸媽媽呢，你們在哪兒？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