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黃昏，嶺口國土所對面的山尖還在戀戀不舍地挽留著夕陽的余暉。夕陽沒有被山尖的柔情打動，自顧自地跳下山頭隱藏到了山的那一邊，只剩下清冷的山尖孤寂地在蒼穹中靜默。不一會兒，青山如黛，昏黃的天幕下垂掛起點點閃爍的繁星。浪漫的夜空夾裹著多情的精靈向群山吹去，一忽兒，山林中就此起彼伏地傳來陣陣濤聲，有一兩只夜歸鳥呼嘯著從山的另一邊疾飛過來，鉆入對面的山林里，引起一陣“嘰里呱啦”的聒噪。
    夜的大幕最終完全垂下，皖南山區特有的風在山的峽谷間清徐地吹拂。
    在嶺口國土所辦公樓一個小辦公室里，江雯竹左手拿著一支鉛筆，鉛筆的另一頭咬在嘴里，右手翻來覆去地甩著一張薄薄的紙。看來，讓江雯竹犯難的，就是這張薄薄的紙了。從遠處看，這張紙只是一張普通的A4紙，但是紙張正面那一行大而醒目的紅頭字，卻顯然具備了一定的等級和森嚴。江雯竹的眼光一直就停留在那張薄薄的紙張上。
    江雯竹沒有說話，她的神情有點恍惚。江雯竹不說話，國土員劉莉和鄭小凡也就沒有說話。劉莉玩著手機，手機里不時地傳來“滴滴滴”的聲響，看來劉莉又在利用這個時間段和網友聊天。鄭小凡沒有玩手機，他在盯著江雯竹研究著后者的面部表情。
    江雯竹的思緒有點亂。通知劉莉和鄭小凡開會之前，江雯竹的心情還是比較不錯的。雖然那個紅頭文件上的內容讓她覺得有點棘手，但還不至于影響到她的心情。開會之前給丈夫江明俊打了個電話，本來是想告訴他，自己過幾天就可以回家看看他和女兒的。電話接通后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江明俊一頓炮轟：“你知道你有多長時間沒回家了？你到底還要不要這個家，還要不要我和女兒？”江明俊還責問她：“那個破國土所到底有什么吸引你？是不是那個鄭帥哥迷住了你？”
    于是在電話里，他們就吵了起來。其實江雯竹不想在電話里吵架的，因為最近一年多來，夫妻間的關系已經特別緊張，吵架總是傷感情的，江雯竹不想讓這份感情在吵架中消失殆盡。尤其是在想到女兒一然的時候，她的心就突然軟了下來，心頭一軟嘴頭自然也就軟了許多。但是江明俊卻似乎有些不依不饒，而且總喜歡在吵架的時候把鄭小凡扯進去。這讓江雯竹很是惱火，每次聽不下去的時候，江雯竹就狠狠心掐斷了電話。久而久之，這種不歡而散的通話最后發展成彼此間互不聯系的冷戰。
    對丈夫明俊和女兒一然，江雯竹覺得是愧疚的，因為工作的緣故，江雯竹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在家待著的時間也越來越短。但是這些，他明俊作為自己的愛人，是應該理解她的啊！江雯竹實在不明白，是因為明俊的生意做大了？還是因為她對這個家付出太少了？明俊非但沒有理解她，反而每次都刻薄地責問江雯竹：“你到底想要什么？工作賺錢？你就是三輩子不工作，我照樣可以養活你，而且養得好好地，你要什么我給你什么！你何苦到那個偏僻的地方去受罪？你總是不回家，弄得我和一然一個好像沒老婆一個好像沒媽似的。”
    江明俊說這些話的時候，江雯竹的心就一忽兒軟了下來，她就在電話里對江明俊說：“明俊啊，你再等我一段時間，等我把手頭的工作處理好了，我就要求局里將我調到離家近一些的地方。”
    話雖然是這么說了，但是自從被調到嶺口國土所當這個中心所長以后，工作就似乎越來越多而且越做越沒完沒了。嶺口國土所三個人，國土員劉莉24歲，剛從大學畢業，活潑直率。鄭小凡29歲，高大帥氣，吹拉彈唱無所不精，詩詞歌賦樣樣拿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鄭小凡這么好的條件，卻始終沒能找個女朋友談婚論嫁。
    江雯竹有時候也會問他這個問題。
    小凡說：“嘿，江所，別提了，現在的女孩子啊，愛人才更愛人‘財’啊，想我堂堂七尺漢子，上有爹娘要養，小有弟妹讀書，中無片房只瓦，每個月的工資不到兩千，換做是你，會不會跟我啊？”
    江雯竹就在心里為鄭小凡嘆著氣。
    鄭小凡是個很有責任心的人，所里就他一個男性，于是許多爬山出遠門之類的活，鄭小凡都會義不容辭般搶著干。特別是汛期到地質災害點去監測和巡查，鄭小凡都是一個村一個村馬不停蹄地巡視著，這就不由得讓江雯竹對鄭小凡親近了許多。
    想到了鄭小凡，江雯竹的心思才從散亂中收了回來。
   “咳咳……”，江雯竹輕輕地咳了一下，表示她的講話就要開始。鄭小凡和劉莉在玩笑中就跟她說過，說江雯竹平時根本不像個官兒，但是只要一開會，開會前那個咳咳，就有點官腔官調的意思，逗得江雯竹也忍俊不禁。
    現在江雯竹又開始咳咳了，聞聲，劉莉趕緊關了手機，鄭小凡趕緊將自己的目光從江雯竹臉上收回來。
   “小凡，劉莉”，江雯竹開口了，“說個事兒，下午收到這個文件。”江雯竹將手中的紅頭文件搖了搖，“縣政府已經將嶺口鎮霧云灘地質災害點列入搬遷避讓點，從現在開始就將進入搬遷宣傳階段，嶺口鎮吳書記剛剛跟我通了電話，縣局方局長也給我打了電話，我們國土所的任務是積極配合當地政府做好搬遷工作，具體來說，就是我們所要承擔十個戶的搬遷包保任務和……”
   “有沒有搞錯哦，我們國土所還要管老百姓搬遷？”劉莉還沒等江雯竹說完，就驚呼起來，話語里還帶著最新潮的詞匯，“江所，咱們hold住嗎？你沒有答應吧？”劉莉明知沒有好結果卻還是一臉期待地看著江雯竹。
    江雯竹微微皺了一下眉：“這個任務是縣局同意的，我哪有什么答應不答應的權力？再說，地質災害點的防治主體雖然是各級政府，但作為業務主管部門，我們國土系統就要行使好制定防治規劃、做好應急調查以及服從于當地政府的統一調度。”
   “那我們怎么干得過來？”劉莉嘟著嘴小聲嘟囔著。“江所，我可是有一個多月沒有回家了，我老爸老媽電話里都說要想不起來我的模樣了。”
    江雯竹皺著的眉頭益發收緊。這個劉莉，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一點大局觀念也沒有。
   “劉莉，能不能不說話啊，等江所布置完任務再說行不行？”鄭小凡開口調和。“再說就你一個人沒有回家啊，江所就好幾個月沒回過家，我也兩個多月沒回啊。”
   “誰不知道你是頭騾子。”劉莉朝鄭小凡吐了吐舌頭，不開聲了。這個劉莉，也有個優點，知道自己錯了，就立馬改正，而且沒心沒肺一樣，從來不把這些事情記在心里。
    “十個戶的包保任務既然已經定下來，那是怎么也推不掉的。”江雯竹繼續說話，“不過我看了一下這個名單，除了老刁叔是個難剃頭的以外，其余的工作都好做一些。”
   “老刁叔？”這次鄭小凡插話了，“江所，是你說錯了還是我聽錯了？老刁叔怎么會給我們？我們是縣局的派出機構啊，又不是嶺口鎮的鎮干部！況且我們還有那么多的業務工作要干，現在我手頭就有幾千宗集體土地登記發證工作的硬性任務，沒個幾個月我看做不完。還來個老刁叔？我看老刁叔這一個戶給我們就夠我們折騰的了，你能不能跟吳書記協調一下，將老刁叔還給別人，我們情愿多包幾個戶？”
    “不行，我已經和吳書記商量過了，沒有改變的可能。”江雯竹也是一臉頹喪，“吳書記說，這個老刁叔給誰都頭疼，還只有國土所幾個人跟他能說上幾句話，鎮里那些干部誰也不在老刁叔眼里——不過我倒是覺得，老刁叔好像對我們是比較親近一些哈？”
   “那是對你！對我們老刁叔一樣不待見。”說起老刁叔，鄭小凡反而有點嘻哈起來：“這個老刁叔對你的態度確實不一般，江所，老刁叔是不是看上你了？或者是不是你曾經許過什么好處給老刁叔啊？呵呵。”
   “別扯淡，老刁叔看上你也不會看上我，我哪有什么可以許諾給老刁叔的？”江雯竹說，“今天開這個碰頭會，主要就是要討論一下這十個戶的具體包保安排，因為吳書記說明天就要采取統一行動，要我們國土所配合嶺口鎮干部一起進駐霧云灘。”
    事實已經這樣，鄭小凡和劉莉于是不再開口。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