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老柯的眼睛發炎了，紅腫流淚，醫生叮囑他出門要戴墨鏡。
　　上班不久，鄉鎮拆遷辦的周主任打來電話：“老柯啊，你能不能來一下原山鄉？”未等老柯回話，周主任噼里啪啦地接著說：“上崖村的拆遷戶齊山根拒絕搬遷，我們怎么做工作都沒用，這不，都把癱瘓的老爹抬出來了，說是一家子不活了，要跟我們拆遷組同歸于盡……”
　　老柯一聽坐不住了：“我馬上去，你們注意工作方法，別激化矛盾！”說完抓起桌上的墨鏡出了門。
趕到上崖村，遠遠地老柯看見一群村民圍在幾間民房前，哭聲、喊聲、尖叫聲，夾雜著圍觀村民起哄的聲音傳來，吵吵嚷嚷地像捅了馬蜂窩。
　　老柯戴上墨鏡，悄悄地靠近人群，憑借著身材的高大，向里面觀望。
　　人群內，一臺大型的挖掘機鏟斗里裝滿了土和碎石，張牙舞爪地停在半空中。一老漢躺在鏟斗之下，看不出本色的衣服上沾滿了泥土，嘴哆嗦著，病弱加上驚嚇，已經說不出話來。旁邊有對中年男女，皆膚色黧黑，男人精瘦，女人高壯，站在一起愈發顯得女人孔武有力。精瘦男子正跳著腳叫喊：“……有本事就把我爹埋這里，你們不顧我的死活，我也不讓你們好受……”。
　　拆遷組的小陳想去扶起地下的老人，高壯女人見勢不妙，撲上前糾纏起來。三兩下之后，小陳就落了下風，被女人兩手扯住衣袖，箍得動彈不得。高壯女人用頭一下一下撞著小陳的胸膛，嘴里不停地叫嚷著：“你打死我吧，你打死我吧……”逼迫的小陳不斷跳躍著后退。情急之下，小陳用力去扳女人的手，向外推去，“嗤拉”一聲，隨著小陳的衣袖撕裂聲，兩人分開了。女人倒退了幾步，借勢倒地，之后便拍打著地面，大哭起來：“哎喲，打死人了……”圍觀的村民呼啦涌進去，小陳被推倒在地，身上踩了好幾只腳……
　　老柯見狀焦急地想擠進人群，卻在看到高高揚起的鏟斗時頓了一下。回頭看向挖掘機，發現駕駛員滿臉大汗，兩眼盯著鏟斗，緊張萬分，已經有些堅持不住了。村民都涌在鏟斗前，車后已無人。老柯輕輕敲了下車門，悄悄地說：“車后無人，我指揮，你后撤，把鏟斗落地。”
　　鏟斗落地，駕駛員哆哆嗦嗦地從車上滑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地喘著氣。
　　老柯趕緊把地上的老人抱起來，繞過人群送進了屋內的床上。老人顫抖著手，指著門外，“嗚嗚咽咽”地想說什么。老柯沖老人笑笑，點點頭，然后又擺擺手，告訴老人別擔心。
　　門外，周主任在人群外急得跳腳，拼命想擠進人群，奈何身材瘦小，有心無力。老柯過去拍拍他的肩膀，說：“先把工作人員撤下來，有傷的送去醫院檢查。”又指了指旁邊的施工棚：“回頭來找我，我在那等你。”周主任一愣，待看清是老柯后，點了點頭。　　
　　老柯扯著嗓子一聲虎吼：“警察來了，快跑啊。”懵懂的村民驚慌失措，見一個跑，其他人也跟著一哄而散。
　　工棚內，老柯問：“什么情況？怎么鬧的這么厲害？”
　　“這家人三代單傳。婆娘是出了名的刁蠻難纏。不過，也確實家境困難。母親早亡，爹是個癱子，前幾年兒子得了病，求神拜佛的耽誤了治療，到現在也沒好利索。這次國家征地占了他家的房屋。他拒絕搬遷，說是搬了就破了風水。今兒一早，挖掘機剛開始工作，齊山根出來阻攔，他的婆娘趁機把癱瘓的爹扛到鏟斗底下，得虧駕駛員機靈，要不就出人命了。不過，我覺得他這么鬧的目的，不外乎受了婆娘的攛掇，想多補償點錢。畢竟國家征地誰也攔不下，這個道理村民們都懂。”周主任簡明扼要地告訴老柯。
　　老柯點點頭，說：“補償款的核算，我們國土部門都是嚴格按照文件執行的，多給補償也沒依據。再說了，要是只給齊山根家多補償，失了公平，其他拆遷戶也會有樣學樣鬧的。”
　　天熱起來，工棚外，幾棵楊柳無精打采地靜默著，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驚慌里沒有回神。老柯收回目光問周主任：“你有什么辦法？”。
　　周主任撓撓頭皮，皺起眉頭。“你是國土局的領導，又是協助拆遷的組長都沒辦法，我能有什么辦法？” 
　　“其他拆遷戶情況怎樣？”老柯又問。
　　“上崖村地處偏遠，村民沒什么見識，容易被煽動。齊山根家是拆遷第一戶，其他戶都存著觀望的心理。這戶要是拆不了，其他戶的工作就難做了，這也是眾多村民圍觀的原因。故土難離啊！你沒見幾乎全村的人都涌到這里來了嗎？”
　　老柯望著窗外白花花的陽光，用墨鏡輕輕敲著桌子陷入沉思，不時地搖頭點頭。
　　“呵呵，老柯，你今天什么打扮啊，像個二指先生。”周主任指著老柯的墨鏡打趣。
　　老柯無奈地說：“還不是這征地鬧的，我們科里全體同志加班加點忙了十幾天，眼睛都熬成兔子了。我這眼是發炎了，見強光就流淚。二指先生？……”老柯忽然腦中靈光一閃，把墨鏡戴上后問：“你說我這樣像看風水的二指先生嗎？”
　　周主任圍著老柯轉了一圈，邊打量邊點頭：“嗯，像，要是再拄個拐棍，就更像了。”老柯呵呵一笑，對周主任吩咐道：“這個事情交給我了。”周主任疑惑地看著老柯：“你有辦法了？”老柯微笑點頭，說：“不過，要是齊山根主動要求搬遷，拆遷組要幫著他把新房蓋起來，回頭我再去民政上問問我那老同學，齊山根家這樣的情況能不能辦低保。”
　　等到中午，村子里飄起飯菜香時，老柯戴上墨鏡，尋了根樹枝做拐棍，一個人在齊山根家門前，東瞅瞅西瞧瞧，邊看邊搖頭，成功地引起了齊山根的注意。
　　齊山根上前疑惑地問：“先生，您看著我這宅子搖頭是啥意思？”老柯裝模作樣地來回掐著手指，說：“你這宅子蓋的真是不錯，可惜啊，與此地的風水不合。”齊山根急了：“什么不合，先生能說明白點嗎？”老柯用拐棍敲敲齊山根家的山墻，緩慢地說：“此房克子！”然后轉身走了，留下一臉驚慌的齊山根。
　　第二天，齊山根主動要求拆遷。
　　幾個月后，齊山根搬進了新房，也吃上了低保。他去感謝周主任的時候，老柯正好也在。面對齊山根的千恩萬謝，周主任指著老柯說：“你的低保是國土局的柯主任幫你辦的，你該感謝的人是他。”
　　齊山根看著老柯，瞪大了眼睛，結結巴巴地說：“你是那個—那個—”老柯從上衣口袋里摸出墨鏡戴上，一本正經地說：“對，我就是那個二指先生！”

　　注：“二指先生”是在民間專為人看宅基地和墳地等地理形勢的人，也叫“風水先生”。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