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連貴是名骨科醫生，在城里。也算是專家級的吧。他經常跟著醫院去鄉下參加“名醫義診”。名醫不名醫，他心里知道自己半斤八兩，但卻很受用；到了鄉下，跟著醫院走一場秀，趕一回場，滿足一下自己的虛榮；村老漢老太婆一臉期望和信任讓他檢查身體，敲敲打打，拿捏拿捏，很是受活。一頓吃喝，白白呼吸鄉下的新鮮空氣，走的時候，善良的老百姓送到村口，還給他們裝滿土雞、土雞蛋。
　　過去這些東西不稀奇，現在卻很緊缺。關鍵是假冒偽劣太多了，假煙、假酒、假奶、假化肥、假種子、假文憑、假專家等等，應有盡有。農村有人說，連人都假了，男人變女人，女人變男人，男人長頭發，女人剃光頭，男人穿長褲，女人露大腿，男男女女，難以分辨！我們進城上個廁所都得眼觀六路，耳聽四方，害怕走錯地方！你們醫院搞什么克隆，弄什么美容，女人的奶都能弄假的，試管都能弄出娃娃，科技發達了，要人有啥作用？
　　四十多歲的吳連貴也是農村娃娃考學出來的，聽到這些話，感到很情切。就是么，外國都準備“賣新鮮空氣”，現在醫院搞了那么多儀器，碰到病人，一個感冒，都要先挨著檢查，那還要醫生干啥？過去自己小時候上核桃樹，掉下來摔斷胳膊，爺爺背到鄰村的郎中家里，人家逗著他，“咯喯”一下就好了，那里用的上打石膏、換關節。可惜，這些鄉下民間的能人們都死了，農村的醫務室也撤了，老百姓看個病實在太難了。
　　毛主席教育我們說;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在教育!從農村出來，從農村中去，為廣大老百姓服務，盡管每次很匆忙，吳連貴還是踴躍前往的。
　　這次，吳連貴去了一個離家不遠的鄉鎮。醫院也要掙錢，這幾年和下面搞合作的不少，醫生也和演藝界明星一樣，走走穴，賺些銀子，看著那些病人感恩的樣子，他拿著冰冷手術刀的手，也竟有了幾分暖意。
　　黃土高坡上的鄉鎮，過去到處充滿荒涼和塵土，現在路寬了，樓高了，一派欣欣向榮的虛無景象。
　　讓吳連貴感到意外的是這次碰到了自己的初中同學王海蓉。

　　吳醫生吳教授吳連貴，已經四十多歲了，老婆余詩蔓是大學老師，去國外進修需要二年，女兒吳瑕跟著男朋友上了南方一所大學，奮斗了一輩子買的大房子就剩他吳連貴一個住了。
　　老婆走的時候，怕他不會做飯，據說每月二千塊錢請她侄女給他每天湊合做一點飯，她侄女芳齡二十多歲，整天上網打游戲，不好好學習，上了一個技校，腦子倒也活泛，開個個網店，呆在家里不用上班，好拖拖的宅女一個。
　　吳醫生知道，這是老婆監督他了。耍這點心眼，她還是能看懂的。看來老婆的博士不是混的，但是他對自己老婆研究那些沒用的風花雪月的詩詞很是不理解，一個李清照研究了一生，有啥意思。自己起碼可以給人治病，減輕一下疼痛。
　　老婆余詩蔓說了，你就一個死疙瘩腦袋，你減輕肉體疼痛，我治療人的靈魂問題，比你高尚多。
　　吳醫生一直想不通，沒有肉體了，靈魂何附？
　　老婆說，沒有靈魂的肉體是行尸走肉。跟沒有婚姻的愛情是可恥的一回事。
　　監督就監督吧？！老婆余詩蔓余詩蔓，沒有一點詩情，是家里的霸主和女兒說的“爆烈女”，只允許她放火，不允許你點燈；但是飯做的不做，講究營養搭配，始終保持身材苗條。她的侄女能做啥飯，每天的方便面，好在吳連生醫生整天有病人家屬請，基本不吃飯，沒有手術的時候，喝個醉醺醺回家，心里還清醒。
　　他以自己的經驗對老婆侄女說，要得到男人心先要養好男人胃。
　　大大咧咧的侄女，有時候洗澡出來，輕紗裹身，身上散發著迷人的香水味道，不知道是故意還是無意。被他碰上，他連忙說，穿上穿上衣服。
　　侄女笑嘻嘻地說，還男人呢??？怕啥？現在都講外衣內穿，內衣外穿，人不穿衣狗穿衣。
　　吳連貴連忙摸著老婆出門時送給他的玉觀音說，《孟子·離婁上》云：“孰不為守？守身，守之本也?！?BR>　　我找了個理由，把這個漂亮的侄女打發了。當然兩人有協定，工資二千，一分錢不能少。

　　剛開始，老婆在國外每天晚上打個電話問個安，慢慢的，少了，沒了?；久吭峦ㄒ淮坞娫?，打電話時間也控制在了三分鐘，或許適應了國外生活。
　　女兒也沒有良心了，說女人是父親的情人，假的，過去還給吳連貴打電話，嬌滴滴說，親!爸爸，我可想想你了。一句話讓吳醫生回味幾天，心里都甜蜜蜜的?，F在也不打了，跟了男朋友，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不知道男朋友給下了什么藥？！名醫生的親爹也忘記了，忘記了。
　　吳醫生感到了難言的寂寞和無聊，過去還上網種個菜。病人請客吃飯，他突然感到沒有意思了。有時候偶爾送的紅包也懶得打開了。他還有點醫生的良知，要在這個醫院混，紅包不能拒絕，否則會被孤立，得到打擊，只不過，他收紅包有原則，不給照樣做得好，給的話，不能超過一千元。這些問題，是整個社會問題，看病送紅包跟擇校交借讀費一樣，無需打白條。
　　患者、病人都說他是妙手回春。他知道那是恭維的話。他沒有妙手，只能靠認真和精湛的技術，每次拿起手術刀他就覺得在走鋼絲繩。
　　病人家屬是不好對付的。誰都想看好病，但是病史多方面發作的。給醫院設靈堂、燒紙錢的事情，讓他每次看到恨不得立馬脫掉白大褂，立地成佛。
　　事后一想，除了當醫生，他能干什么？當官也要有一套本領，吃喝玩樂，連吹帶騙，樣樣精通，說謊話也不臉紅。他能干什么？

　　過年吳醫生很忙，要去岳父岳母家過，伺候兩位，時間過得也到快。過年后，西方的情人節到了。過去每年他都例行慣例給老婆余詩曼送99朵玫瑰鮮花哄她高興。老婆喜在心里，嘴上卻說，花這錢不值得！花放幾天還不蔫了？他知道女人愛說反話，只是他這幾年的總結，千萬不能相信，在這方面，女人天生精靈，當官的都是跟女人學的，一般也就是初級階段。其實，他的花也不用買，隨便排個小護士去病床旁弄些就行。但是，打死也不能說出口，這是秘密。
　　這年頭，吳連生醫生聽到，找老婆年輕時要找個老師，孩子上學不操心；老了找個護士，打針吃藥放心。自己的老婆確實給自己省了很多事情，女人上學、補課，花錢不多，他也沒啥操心；老婆也沾他醫生的便宜，痛疼腦熱，自己就能搞定。什么“白骨精”、“月光族”、“白富美”，老了，都沒護士實在。
　　吳醫生的“小護士”真在情人節這天約她了。
　　這個“小護士”是名實習護士，身材窈窕，尤其單眼皮的一雙眼睛顯得很機靈。吳醫生來自農村，喜歡原生態，對“小護士”格外有好感。
　　情人節的下午，“小護士”給他發信息，晚上邀請他喝咖啡看電影，浪漫一夜，共度良宵。
　　吳醫生沒有回?！靶∽o士”竟然直接走到他辦公室，給他兩張電影票。意思很明確，你不去，都作廢。
　　常言道，三十如虎四十如狼。虎狼之年還怕啥，吳醫生沒人管教，如約去和“小護士”看電影了，他還小心翼翼把手機弄到了無法接通。
　　電影是《我愿意I DO》，吳醫生滿是緊張，“小護士”用纖細光滑的小手握住他的手時候，他滿手是汗，比做一臺大手術都大汗淋漓。電影完了，吳醫生只記住一句話：“女人如果在30歲之前廢寢忘食地工作，30歲之后，就得舍生忘死地相親?！?BR>　　這是臺詞。說女人，也說男人。
　　接下來是燭光晚會了?！靶∽o士”在燭光下給他倒了滿滿一杯咖啡，對他說，我就喜歡老男人這樣咖啡的味道。
　　“小護士”給吳醫生講，他家有煤礦，雖不是“官二代”、“富二代”，但是也不缺錢花，他交的第一個男朋友不僅騙了她的處女青春，還騙了她許多錢，跑得無影無蹤。所以他不相信愛情，不相信年輕的小伙了。
　　吳醫生作為一個長輩，勸她要相信大多說人是好的。不能一著被蛇咬三年怕井繩。她會碰到好男人的。
　　“小護士”只顧喝紅酒，一直到酩酊大醉。一雙誘人的眼睛迷離地看著吳醫生的玉觀音，喃喃地說，你能給我一晚情人節么？我愿意。
　　吳醫生看著自己脖子上的玉觀音，發著曖昧堅毅的光亮，“人養玉，玉養人?！苯褚?，他發現自己如玉。
　　他扶著“小護士”去了一家賓館開了房，看著昏睡的女孩，突然想到自己的女兒。
　　“孰不為守？守身，守之本也。”
　　他淚流滿面，回到了家里，用涼水反復沖澡。老實說，他喜歡“小護士”，但青春已不再，他雖是雄性的男人，嗅覺靈敏，行動不夠敏捷了，后果更不敢想了。

　　這次能碰到王海蓉，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么老的老太婆就是自己當年上初中的“班花”王海蓉。
　　王海容和他是初中同學，他是班長，王海容是學習委員，也算青梅竹馬，一個村的。那時候的王海榮扎個羊角辮子，滿目清純，有一雙小酒窩，很是可愛。吳連貴坐在她的后面，每節課耐不住要用眼睛去看王海蓉的后背，然后想象她的笑容，她的小酒窩，心里比吃了甘蔗還甜。
　　王海蓉可能也有所覺察，每次碰到吳連貴眼神的時候，都低下了頭，一臉緋紅，像是天空中一道彩虹。
　　本來他們一塊可以上中專或者高中。初三下半學期的時候，王海蓉他爹突然摔倒，得了重病，也不知道是啥病，那時候還沒有癌癥，農村人也不知道，醫生說只能活半月，他爹在死之前要給王海蓉他哥找個媳婦，他哥腦子有點小問題，見人就愛笑，有一家人看上，要換親，也就是人家女兒嫁給王海蓉的哥哥，王海蓉嫁給人家的兒子。
　　沒有啥商量。王海蓉只能認命，一臉暗淡，為了爹死后瞑目為了哥哥，就是火坑也要跳進去，沒有選擇。
　　王海蓉離開學校的時候，吳連貴的眼睛一直跟著她的背影慢慢的、緩緩的走出了校園，他覺得時間很慢，要停滯，讓他窒息，最后，他看到王海蓉轉過身來，給他一個醉人的微笑。雖說有些勉強，但是他難以忘懷。
　　這可能也是他上醫科大學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父母讓他想跳出農門。他從小懶散，又沒力氣，在農村沒多大出息，只能靠上學、當兵改變命運了。好在過去上大學基本不花什么錢，放在現在可能也上不成了，學費太貴，畢業下崗，淪為房奴、蝸居一角了。

　　顯然王海蓉也認出了名醫吳連貴。他滿臉皺紋，和年齡有些不相稱，沒有過去的害羞，生活的磨難讓她很主動。她主動上來和吳醫生打招呼，說，麻煩專家給我看一下，我的腿老是疼，也不知道得的什么病？然后，露出了醉人的酒窩，這個不易覺察的酒窩只有吳連貴能看懂。
　　現在女人講究身材前凸后翹。吳連貴覺得每個女人都有自己的漂亮之處，包括心靈。如果說自己老婆余詩曼是知性女人，冷艷和傲慢；那么王海蓉算是自然、淳樸，善良，毫無做作了。
　　吳連貴讓他抬了抬腿，敲敲打打一番，王海蓉疼的咬緊牙關，沒有出聲，初步診斷，骨關節炎晚期關節嚴重變形，需要換關節，不然，一輩子就會躺在炕上，或者與輪椅為伴。長期的超負荷的勞作，讓一個女人變成了這樣。
　　吳連貴心里很可惜，但也沒有辦法。這不是兩顆止疼藥能解決問題的。
　　他試探地問王海蓉，沒有啥忙的事，就跟我們的車回城里醫院，我給你好好檢查一下，可以嗎？
　　那我回去收拾一下。現在地里不忙。跟你走。王海蓉說完，一溜煙跑回家，明顯的腿又幾分瘸，不敢用力。
　　種子都賣假的。還操心地里的莊稼。吳連貴心想。

　　利用醫生的便利，吳連貴給王海蓉免費做了個全面檢查，拖得太晚，需要動手術。
　　為了省錢，他把王海蓉領到了自己的家里。反正，閑著是閑著。他對妻子（老婆是對妻子的昵稱，在別人面前，他也稱老婆妻子，顯得有文化，吳連貴自己自認為。）余詩曼的侄女說，自己請了個農村老保姆，做做飯打掃打掃衛生；侄女不相信，跑過來看了看，悄悄對吳連貴說，我的大專家，這個我放心，不會犯錯誤！
　　吳連貴不讓王海蓉做什么，說過幾天就動手術。
　　王海蓉問他，得花多少錢？要不就不治了。
　　花不了幾個錢，你不用擔心。吳連貴安慰王海蓉。

　　王海蓉來了之后，吳連貴按時回家，謝絕一切應酬。王海蓉乘吳連貴不在家，把家打掃得干干凈凈，還做些稀飯，搟些面，讓吳連貴又覺得回到少年的農村。
　　他們回憶起了初中的生活。他從王海蓉口中得知，結婚后，她生有一男一女，兒子在廣東打工，幾年都不回了；聽村里人講女兒從事什么美容美發，也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城里人把農村人變壞了。他的丈夫，三年前，去種地，自家的小公驢看到鄰里發情的小母牛，他去拉，小公驢連他拽到溝里，都犧牲了。王海蓉講了這么多，沒流一滴眼淚，真是命苦呀！

　　明天要動手術，可能要在床上躺半個月才能起床。他讓王海蓉去洗個澡。王海蓉死活不愿意。王連貴說，我沒有啥意思？你洗個澡么，我是醫生，在醫生眼里沒有男女！我給你搓澡！
　　不是這個意思。我這個女人，能有啥？還怕啥？王海蓉說。
　　那你就去洗吧？我幫你。吳連貴怕王海蓉摔倒。
　　等王海蓉脫掉衣服，吳連貴看到滿身傷疤，一雙干癟的乳房掉拉著，皺起的皮膚沒有光澤。王海蓉告訴他，是丈夫過去打她的，看著村里的人都蓋起了樓房，老實的丈夫覺得沒有本事，整天喝酒，喝完晚上就打她，折磨他。

　　看到這一幕，吳連貴還是驚呆了！他從心里從少年時期多么想看自己的女神！當王海蓉真正站到他面前的時候，他不忍看了。
　　君無故，玉不去身。
　　吳連貴，是醫生，也是男人，是人。

　　經過吳連貴的治療，王海蓉三個月完全恢復了。她要回農村了。她不適應城里的生活。
　　連貴，你救了我。你讓我怎么感謝你。王海容說。
　　你不用感謝我。你我是相遇時緣分。吳連貴說。
　　“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潤澤以溫，仁之方也?！眳沁B生解下自己的玉觀音，帶在王海蓉的脖子上。
　　帶上他，我就在你身旁。為你祝福。吳連貴說。
　　那不行，這么貴重的東西。王海蓉要解下。
　　有緣相生，就是緣分。吳連貴驚訝自己說出這樣這里的話。
　　王海蓉，流著淚，嚎啕大哭。

　　把王海蓉送到班車上。吳連貴眼睛久久注視著遠方。
　　“孰不為守？守身，守之本也?！彼堰@條信息發給了老婆和女兒。
　　看著自己的脖子，問自己：“我為誰守身如玉”？
　　玉，不再與君伴。
　                       2012年9月2日匆于長安

　　備注：修改之中。
　　來自楊廣虎個人博客：blog.sina.com.cn/yangguanghu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