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春天
                     向衛華

那年，我到長沙學習了整整二個月，當時剛好是春天的時候。
就像《紅樓夢》里的劉佬佬進大觀園一樣，剛到長沙時，我這個鄉巴佬以為城市的春天要比鄉村的春天美麗得多，好看得多。于是，每到課余的時候，我常從校門口出發，挎著一部傻照相機，坐著公交車滿城里亂跑，尋找城市的春天。
學校大門口不遠的地方，就是一個公交車站，顯得喧囂而嘈雜。我在站臺上等公交車的時候，一輛接一輛的大車、小車從我身邊流過，噴出得全是黑色或黃色的濃煙，混合著二氧化碳、二氧化硫在大街上彌漫，怪味撲鼻而來，直搗肺腑，使我十分惡心，頓時胃里翻江倒海，酸水混雜著飯菜的穢物從胃里冒了上來，想吐可又不敢吐出，城里是不能隨地大小便的，當然也不能隨地嘔吐肚里的穢物，何況身邊那么多等車的人，于是只好把到了口里的穢物又吞進了肚里。站臺邊有一排樹，是什么樹我不認識，說句老老實話，我是個樹盲，這些樹雖也有綠意，但在我眼里，那綠意竟然是灰蒙蒙的，上面積滿了塵埃；樹下滿是快餐盒、塑料袋，類似泔水似的廢油湯，貪婪的吞噬著可憐的樹下那點骯臟的泥土。因為心里不舒服，身子不小心碰到了樹上，沙粒似的塵埃落了下來，落得我和等車的人全灰蒙蒙的，有幾個人竟然對我怒目相視，罵了一句“你媽媽的……”不要看城里人一個個表面上斯斯文文的，其實滿肚子里盡是壞水，沒有幾個好人，特別是長沙人最欺生，一聽你是外地鄉巴佬口音，就千方百計地宰你。公交車來了，大家如潮水般涌去，那些老人則擠得更兇，我好不容易擠上車，并找到了一個靠邊的座位。公交車開一下，停一下，車上怨聲載道，不過對我來說卻是好事，就在這停車的時候，我有機會尋找城市的春天，只見路兩邊全是高樓，一棟比一棟高，有種“欲與天公試比高”的氣勢，看得我有點頭暈目眩；兩邊的高樓很擁擠，只留下一條縫似的天空，天空中沒有白云，也沒有鳥飛，只是灰蒙蒙的一線，不知是我的眼睛，還是天空，好像被一塊骯臟的抹布蒙住似的。
我乘坐公交車，從東邊坐到西邊，又從西邊坐到東邊；從南邊坐到北邊，又從北邊坐到南邊，什么湘江一橋、湘江二橋，什么二環、三環、四環路，連黃花機場都跑到了，反正又沒有什么正經事要做，只是到處尋找城市的春天。可是，我把全城都轉高了，除了樓房，還是樓房；除了高樓，還是高樓，仿佛一把把豎起來的利劍，不把天空挫幾個窟窿是不會罷休的。然而，就是沒有看見一丘稻田，沒有看見一塊菜地，沒有看見一條小溪，沒有看見一片樹林……就不要說什么桃紅柳綠了，什么山青水秀了。那么，城市的春天在哪里呢？難道城市里沒有春天嗎？我不死心，繼續尋找，我不相信我就找不到城市的春天，難道它真得會藏起來？我想，就是藏在地下，我也要把它挖出來，也許它在某個角落吧，在和我捉迷藏吧。這樣想的時候，我來到了一個小區，遠遠看見一排綠色的樹桿，心里一陣狂喜，我以為這下終于找到城市的春天了，可是走近一看，我的天啊！竟然是路燈的電桿，上面涂得綠綠的，遠看確實是樹。我仍不死心，又在小區里轉了一圈，看見花壇上有花草，很整齊，也很規則，什么顏色都有，紅的、黃的、白的、紫的……花團錦簇，遠遠看著就像一匹錦緞鋪在那里，卻沒有香味隨風飄來，我走近一看，沒有一點野味，也沒有一點生機，沒有一點活氣，這就有點怪了。我用手一摸，我的天啦！竟然是塑料做的。我一下子明白了，原來城市里的綠色是用涂料涂出來的，城市里的花草是用塑料做的，原來城里人親近和向往的就是這種春天。真的，我不得不佩服城里人的智慧，不過，我的心口確在隱隱地作痛。
晚上，我打開電腦，上網，把我的想法告訴一位在長沙工作的朋友，他說，你這個狐貍，吃不到葡萄竟然說葡萄是算的；城市里怎么會沒有春天呢？城市的春天要比你們鄉下美得多！明天我帶你去找。之后，他給我發來了幾張有關“城市的春天”的照片，粗看那些照片，倒是蠻好看的，給我一種興奮之感，原來城市的春天很美啊！是不是我沒有發現？正如羅丹大師說的那樣：“不是生活中沒有美，而是缺少發現的眼睛。”可是認真仔細一看，漏洞就出來了，那些照片竟然是電腦合成的，真是高科技啊！就像一盤佳肴里發現了一顆老鼠屎，我的味蕾一下子失去了感覺，胃口也一下子就消失得無蹤無影了。
第二天，朋友開著私家車準時赴約，帶我來到了公園。剛進來時，公園里真有春天的影子，看那樹，綠意盎然；看那草，生機勃勃；也有幾聲鳥鳴從林中傳來，我的心也就隨之開朗起來。走了一段路，突然我看見路邊有一棵大樹，腰圍足要三個大人手牽手才能抱得攏，可惜只有三米多高，上部不知是雷擊斷得，還是人砍得，枝葉也不茂盛，稀稀拉拉的，但很綠，比一般的樹葉要綠得多。我走過用手摸那樹身，真怪啊，樹皮子怎么綁硬的啊？正當我感到疑惑時，朋友說，這樹是用水泥做的，枝葉是用塑料做的。難怪炮制得如此潦草和粗糙。我當時就蒙了，世界上還有用水泥做的樹？朋友繼續說，因為城市里沒有大樹，只好用水泥做一些，以假亂真，讓人產生一種視覺美。突然我又看見旁邊有一堆亂石，上面什么也沒有，連草都沒有，我走近一看，竟然又是水泥做的石頭，怪不得石縫里不長草啊。這又是一種視覺美，應該說這是城里的人的一種創新！接著，我又順著鳥聲尋去，才發現鳥都關在籠子里，是養鳥人掛在樹上的，那叫聲不是歡暢，而是憂傷，還有無奈。于是，游園的興趣全沒有了，可我又不好傷了朋友的一片熱情，我只好悶悶不樂地跟在朋友的后面，慢慢地走……
公園里也沒有找到春天，我的心就像六月里下了一場大雪，一下子就冷了，硬了，沒有一點感覺了。晚上，朋友打來電話，說再帶我去個地方，也許能滿足我這個鄉巴佬的心愿。我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只是說，你看著辦吧。畢竟朋友是一片好心啊，城市又不是他一個人的城市，城市里有沒有春天，管他什么事啊，就是他想管，也沒有什么辦法啊！
朋友倒是個熱心人，過了幾天，又到了周末，朋友開車來接我。我們來到了一個水庫，說是水庫，其實更像一個大池塘。這里倒有一點春天的氣息，有山，有水，有樹……我走到水庫邊，那水竟然是渾濁的，上面漂浮著一層游污，散發出一股股腥味；偶爾水面上有幾片殘敗的樹葉，比我荒涼的心更讓人悲傷。朋友說，這是利用下水道里的水形成的水庫，原來難怪如此！邊上有幾個人在釣魚，這時剛好有個人釣得一條魚，那人欣喜若狂，對旁邊人炫耀：“釣得了！釣得了！”我走進一看，那魚不是活蹦亂跳的，而是死氣沉沉的，朋友解釋說，這魚是網箱里的魚，為了滿足釣魚者的需要，老板早晨從菜市場買來后，放進所謂的水庫里。我來到樹林里，所謂的樹林，也只是稀稀拉拉的幾棵，四周被水泥石板圈起來，樹下也沒有草，沒有藤，沒有花，沒有刺，孤苦零丁的，可憐巴巴的。林中有一棵桃樹，歪歪扭扭的，樹干上盡是滄桑的痕跡，最大的分支已經被截下來了，要死不活的，無精打采的，好像不歡迎我似的；花也開得稀少，顏色淡淡的，沒有一點水色，沒有一點春的樣子，就像一個早已色衰行將就木的七八十歲的老婦人。我對朋友發了一通虛火，你盡日弄我，這里哪有春天啊！
看來，城市里是沒有春天的，城市的春天沒有色彩。當然，如果硬要說城市里還有一點春色的話，那就是女色，春色和女色都帶一個“色”字嘛。這里的“色”不是“色情”的“色”，而是“姿色”的“色”。“色”者，風景也，倒是女人給城市送來了一點春天的氣息，帶來了一道春天的風景。我在大街上尋春的時候，看見有的女人上身穿著棉襖，下身紗襪套短褲，從那些女人的下身穿著上看，春天確實來到了城市，不過我想一句網絡語：“女人上棉襖，下穿紗襪——是因為，鮮奶要保溫，火腿要冷藏。”還有些女人穿得則很薄，也很露，說是衣服嘛，可又沒有一塊像樣的布，胳膊、大腿，甚至奶子和屁股都露在外面，完全是夏天的穿著，我就想，城市女人的身體真好，一點都不怕冷。當然，那些女人會說：“穿得薄露我驕傲，我為國家省布料。”可是，我看見女人不時從包里拿出手巾蒙一下臉，接著又從包里取出幾片藥，喂進嘴里。事后我問朋友，朋友說，那是在揩青鼻涕，吃得是感冒藥。我再上街時，就注意看那些女人了，我發現，果然鼻尖上吊著幾滴青鼻涕，露在外面的肌膚是青紫色的，看了真讓人心痛，心冷。我想，青鼻涕就不說了，光說那膚色，要么是被男人打的，要么就是冷成的，如果真是冷成的，這又何苦啊？多穿點衣服不就行了嘛。
從那以后，我再也不出校門了，除了上課、吃飯，整天把自己關在賓館里。可日子也不好過啊，我感到如坐針墊，煩躁不安，度秒如年，就像一只關在籠子里的鳥一樣。城市里沒有季節，只有溫度。我打開窗戶時，進來的是要么是一陣陣寒流，要么是一股股熱浪；我關上窗戶時，房里面的空氣又十分悶人，使人頭暈，坐久了就會得空調病。我真得很后悔啊，當時就不應該來這里學習，應該發揚一點風格，把學習機會讓給別人，因為這個時候，我正好到山野里尋春，呼吸新鮮空氣，放飛自己的心情，然而我卻來到了這里活受罪，當時真是鬼迷心竅啊，可是，現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于是，我每天都要把日歷看幾遍，心里默默地掐算著日子，盼望著學習快點結束，好早點回到鄉下，去尋找我鄉村的春天，去鄉村擁抱大自然，享受大自然。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