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村紀事之二百五十九
女的又要擰牤子的耳朵，說你還胡說。
牤子說我猜的差不離兒吧？
女的說，猜對了一點兒，還有兩點兒你猜不到。
牤子說不猜了，猜多了長白頭發。
女的說，不猜也罷。反正人家提出來了，父王同意了，太后老佛爺也點頭了。
說到這里，牤子才知道女的真的遇到大事兒了，不光是闖江湖鬧著玩的。
女的見牤子瞪著倆眼不說話，就接著說下去。說的是日本國的公使黑山四郎又去了王府，說動了畫眉王爺，要收王爺的女兒做干女兒，又說這時請示了太后老佛爺恩準的。連那個一品大員李鴻章大人都非常的贊成。畫眉王爺進宮見了太后老佛爺，太后老佛爺說行啊。一句話就把這事兒給定下了。還說讓王爺的女兒送到日本過去，學學日本的文化，交交日本的朋友，按照黑山四郎的說法，到時候再找個日本王室的男人嫁過去。
牤子一聽就惱了。說狗日的黑山四郎，我一瞅他那個熊樣就知道他不是個好鳥。還有那連個日本武士，叫他娘的鳩山一郎黑田一郎，一窩子狼，一窩子狼心狗肺的東西。
罵了一通，還不解氣，瞪著眼珠子說女的，喳喳呼呼的熊人。說你爹混蛋呀，拿著寶貝女兒往狼嘴里送？
女的說別罵我爹。他一時犯糊涂，轉不過彎兒來。
牤子說太后老佛爺也跟著犯糊涂。跟著嘆了口氣，說你是叫人家逼出來的？女的點點頭，淚水嘩的淌了下來。牤子心疼，擦擦女的淚，說別傷心了，有我哩。
女的嗚嗚咽咽，說就是為了找你才遇上了小黑店兒，才出了這檔子事兒。
牤子說都怨我。當時比武打架咋沒把那窩子狼給滅了哇？
女的哭道，你在我家滅了他們，我的家就完了。
牤子一想也是。可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媽媽的，這不是欺負人嘛。正在生悶氣的時候，鶯兒過來，說夫人叫你哩。
牤子見了夫人，小臉兒上還掛著霜。夫人說這女的到底是干啥的。事到如今，牤子也實話實說了。夫人也不由一驚，說原來是王爺家的格格呀。恁尊貴的身價也敢出來闖。
牤子說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說罷連連嘆氣。
鶯兒說夫人，你瞧瞧人家牤子，英雄氣短了，兒女情長了。
夫人笑了笑，說別胡說。
牤子說媽媽的，我跟小日本兒沒完。
夫人說這是國家的大事，你咋能管得了？
牤子說管不了也得管。能管多少是多少。想叫格格認小日本兒當干爹，老子一千個不答應。
夫人說這事兒得慢慢來。
牤子在屋里轉了幾圈兒，心神就是安不下來。鶯兒按他坐下。牤子坐下一眨眼的功夫又站了起來。夫人見牤子這個樣子，就叫牤子過來，坐在她身邊。她手撫牤子的頭，讓牤子合上眼睛，默默地念了一陣子菠蘿蜜經。直到牤子的心神穩下來，才說了一句，該來的來，該去的去。一切都隨緣吧。
鶯兒也不再說話，坐在夫人的身旁，小鳥依人一樣，一臉的安詳。這樣的呆了不大一會兒，那位格格大千金摸了進來，說你們干啥哪？
夫人一笑，說請坐吧。格格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炕上，說我一來給你們添麻煩了。
夫人說 不麻煩。格格千金之體到我們莊稼院里來，那是看得起我們。
格格不由得打量了一下夫人，只覺得這位夫人慈眉善目的，讓人愿意親近。就是這個小丫鬟鶯兒也不覺得生分了。牤子在夫人身邊像個小和尚入定似的，閉目微笑，讓人覺得這小子變了個樣，這還是那個調皮搗蛋的牤子么？
格格倒也直爽，靠近夫人，說我覺得挺愿意認識你，想跟你親近親近。
夫人說好啊。你是牤子的朋友，也是我們大家的朋友。牤子是這里有名的小孟嘗，這次來了，就多住幾天。
格格說行。
牤子說就怕有人找上門來。
格格說誰找我也不走。再說他們也找不到我。這叫大隱隱于野，小隱隱于朝，中隱隱于市。鄉村野土，茫茫世界，他們向哪兒找我去啊？
牤子一笑，說等著瞧吧，會有好戲的。
格格一立睖眼珠子，說是不是你想干我走，打個小報告？說著淚花子就淌下來了。
牤子說我投降，我投降。我啥也沒說。你住多些日子都歡迎。我的糧食不夠吃的還有楊家大院。夫人家的糧食夠你吃一輩子的。
格格這才抹去眼淚，說我不走了，你別離開我。
牤子說我們大家都不離開你。
格格忽然感到身上暖暖的，一時間就似乎有了家的感覺。她說這個地方她好象來過。有一回做夢就夢見這個地方。
牤子說，古人說人有三魂七魄，你可能有一個魂兒出了竅，云游四海，一不小心就游到了三家村。看到這兒亮著燈，小風兒一吹，一下子就飄到這兒了。
格格撈住牤子就打，說嚇死人啦，啥話都說。打了一陣子，又說今兒個黑家你給我把門兒吧，要不我不敢睡。
牤子說，叫大鳳二鳳三鳳陪著你睡就不害怕了。
格格說我不要這鳳那鳳的，我又不認得。
夫人和鶯兒都差不多看了牤子一眼。男女授受不親，這小子這妮子到底是啥關系？
鶯兒憋不住了，說他陪你不合適。
格格說咋不合適？在八大嶺長城根兒上，我倆常在一塊兒的。有他在跟前兒，我睡得著，睡的香。
此言一出，差不多是語驚四座，連兩個嬰兒的哇哇聲也止住了。鶯兒看夫人，夫人看牤子，牤子看格格。格格啥事也沒有似的，只是笑了笑。
牤子直撓頭皮兒，說這個這個，那個那個。心里直罵，媽媽的，這一回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這時候嬰兒哇哇起來。你一聲，我一聲，高一聲，低一聲，哭得比唱的都好聽。
鶯兒湊過去，說恁不懂事，夫人對你恁好，你這孩子就是不懂事兒。光知道哇哇叫，不知道大人心里鬧得慌。以后要是當了駙馬爺，不知該是咋樣的昧良心哩。
小孩子哪知道大人的心事？哇哇哇照樣哇哇哇，一點兒也不理會大人的呵斥。夫人心疼孩子，解開懷，扯出奶子喂孩子。
鶯兒說，夫人，還是聽老爺的話，找個哄奶的吧，這樣忒辛苦。夫人說辛苦命不苦。有兒有女還得感謝上天的恩典。
鶯兒說那我再代夫人燒柱香吧。
夫人說也好，多拜幾拜。
鶯兒上了香，虔虔誠誠的拜了下去，一邊拜一邊還說，人哪，可不能忘了本。忘了本就連一個小巴巴狗都不如。又說別忘了自己是干啥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吃不上難受，吃上了也會爛腸子爛肚子的，還會爛腚眼子的。
夫人忍不住笑了。罵這丫頭凈胡說八道。
格格撲哧一笑，覺得這鶯兒姐姐挺有意思的。敬天地敬鬼神還有這樣禱告的嘛？
牤子也不由得笑了。他知道鶯兒是在拿話燒他。可他又不好分辨。這小妮子刀子嘴豆腐心，說就叫她說吧，不能跟她一般見識。正笑著，忽然想起一件事兒，止不住叫出口來。說大鳳二鳳三鳳早該回來了。
原來大鳳二鳳三鳳串親戚去了，用的是牤子家的噘嘴騾子地排車。夫人也說是該回來了。半天夕去的，又過馬頰河，到胡奇村看一個啥子表姑奶奶。說表姑奶奶想仨妮子了，捎信兒叫仨妮子玩一趟，新鮮新鮮。表姑奶奶還給仨妮子留著好吃的唻。這仨妮子半天夕啦又想起串親戚的事兒。牤子套好車，囑咐仨妮子一路小心，早去早回。這可好，恁晚啦還沒回來。二黃毛 也不管，胖嬸兒也沒打個招呼。牤子坐不住了，說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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