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貓叫
李方華
“喵……喵……喵……”
我循著嘶叫的聲音走出偏門,發現一只貓正在路邊的石板上叫個不停。我認得它,奶奶養了它8年。而今,它的主人走了,它好像在嘶喊,在哀嚎,在思念……或許,它也如同我一樣,淚流滿面。
8年前的陰歷十月初九,爺爺離我們而去,那時我15歲,那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經歷親人的逝去,我奔跑在回家的路上,止不住的流淚。爺爺去世后很久,我都無法釋懷,有著對他的想念,也有著對生命懵懂的思考。8年后的陰歷十月初九,奶奶入土為安,此時我23歲。當早上醒來得知奶奶去世的消息時,我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一再確認后,淚水從緊閉的雙眼中滲出。那一整天,我沒有告訴身邊任何朋友,一如既往的上課,吃飯……8年的成長,對于生命我似乎有了更為透徹的認識和理解。在我看來,奶奶的去世,不過就是她一生中必須得經歷的一個節點,只不過,這次是終點,所以我們應該灑脫一些。然而,當我回到家門口,像往常一樣大喊三聲“老婆”……“老婆”……“老婆”……(家鄉稱呼奶奶為老婆),發現無人應我時,我重重地跪在地上,眼淚忍不住的往外流。
我再也沒有奶奶了!
奶奶在異常艱難的83年人生里程中,年少父喪母逝,生活維艱,但她從未被困苦打倒。不僅用自己勤勞的雙手撫育了5個兒女成長,還養育了自己的二妹和三弟。同時,她還用自己吃苦耐勞的精神教育10個孫子孫女,用盡一生去疼愛我們。在大滑坡、大饑荒等特殊的困難時期,她寧愿自己片刻不休息,也要起早貪黑的掙工分;寧愿自己吃“秈米”挨餓,也要把少的可憐的口糧留給兒女吃;寧愿自己受凍,也要把自己的衣服改給兒女穿。
聽爸媽說,奶奶走的很安詳。我想這安詳中難免會有一絲對生命告罄的無可奈何,她并不想走。可在生命的最后,她一定用盡全力露出微笑,因為她辛苦養育的兒女和疼愛的后輩無不對她孝順恭敬。
在她的靈前,兒孫哭成一片。
辦喪的那幾晚,爸爸一直睡在靈堂里面陪著奶奶,我眼中這個從未流過淚的男人,眼睛已經哭腫了,不知他這幾天已經哭過好多次。我想當奶奶在他的懷里閉上雙眼時,他的腦海中一定閃過小時候依偎在媽媽懷里的那種幸福。盡管以前因為分家,奶奶未能讓爸爸繼續讀書,盡管爸爸剛結婚那兩年,奶奶并沒有給這個最小的兒子給予最大的幫助。但母親的愛永遠留在這個已年逾不惑的兒子心中,在奶奶入土的前一晚,我一直坐在靈堂,最后再陪她老人家一晚,我看著墻邊熟睡的父親,再看看墻上奶奶的相片,心想這何嘗又不是一種傳承,一次教導呢?
“老媽,你吃飯沒?”
“啊,老六,你回來了啊”
“我給你買了點水果……”
“每次來都要買一些,上次買的我都還沒吃完……”
這樣的對白,爸爸何嘗不想再有一次。
晴了好幾天,在出殯那天竟下起了雨,我走在奶奶的后面,看見父親和三個伯伯在前面每走幾米就回頭跪拜一次時,眼淚奪眶而出,同行的還有前后延綿近一公里的送行隊伍,她的兒媳們在后面失聲痛哭,此生,再無婆婆。我想這么多人的送別,奶奶此行定是坦途。就在奶奶剛下葬時,一個年屆耄耋的老婆婆拄著拐杖顫顫巍巍的來到奶奶的墳前,跪在地上哭了起來,我沒聽清她老人家一邊哭一邊說的是什么,但那一定是對奶奶這位故友逝去的悲痛。
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中說過這樣一句話,“我們和死亡之間,僅僅隔著父母”。我想我又會像八年前一樣經歷一段長久的沉思。如今奶奶走了,接下來直面死亡的豈不就是父母這一輩人了嗎?無論如何,我無法改變這亙古不變的自然規律,那么,作為孩子,我又該怎樣做?
今年七月份,在動身到新疆支教的前幾天,我回了一趟老家,跟奶奶見了一面,沒想到那竟是最后一面。那天在大伯家里吃飯,奶奶還給我夾了兩塊臘肉,讓我多吃一點,“出了遠門想吃都吃不到了”。在回家的飛機上,這些回憶撲面而來。盡管離家幾千公里,但奶奶去世我一定得回去,因為當我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她在我身邊,所以當她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我也要在旁邊。
生命開始于出生,結束于死亡,那生死又到底是怎樣的呢?我想便是當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我們哭著,周圍的所有人都笑著,當我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們笑著,周圍的人都哭著。
愿奶奶一路走好!
老貓發現我了,轉過頭看著我,不一會兒又轉過頭去看著奶奶遠去的那條路
“喵……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