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床頭到門口是三米遠,那是出租屋的深度。
我大學畢業剛回到縣城工作那陣子,生活可謂窘迫至極,每月三百多元的工資讓人捉襟見肘,于是就找一個小小的出租屋作為臨時棲身之地。房子小的可憐,僅能放下一床一椅,連做個飯都是在外面的屋檐下。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躺在小床上不止一次地感慨,要是能有一座像父親蓋的那樣的紅房子該多好!
父親在那座偏僻的小山村中生活過得也不易,爺爺和他分家時僅給他一間偏房,隨著我們幾個姊妹的相繼出生,蓋房是迫在眉睫的事情。父親先后建兩次房,第一次建的是土坯房,第二次建的是紅磚青瓦的紅房子。我從上小學起,一直在紅房子里面住。門前有兩棵洋槐樹長得郁郁蔥蔥,春天開滿潔白的槐花,院中有棵高大的梧桐樹像傘一樣遮風擋雨,有核桃樹在夏天開花結果,有桂花樹在秋天芳香四溢。我每每回到小院里,仿佛時光倒流一樣,昔日姊妹們嬉戲的身影,在眼前飄來飄去,無邪的笑聲,在耳邊回蕩不息,猶如昨天發生一般。
父親已經老邁不堪,滿頭的白發像秋日染霜的衰草,滿臉的皺紋像村頭那棵老榆樹皮,曾經扛起重重草料的背部彎曲如蝦米一般。養兒養女,修房建屋耗盡父親一生的光陰。“人老不中用了,我多想再盤騰幾年為你買房纘點錢,你那樣住在出租屋里,末了連個媳婦也娶不到,我的責任沒盡到啊!”父親自責地說。“爸,俺都上班了,能照顧自己了,你就別操心了!”父親六十多歲的人了,還為我買房的事情操心,那一刻,我幾乎淚崩。
回到縣城不久,我陸續和縣城里的高中同學取得聯系。林業局工作的小凱和印刷廠工作的小民都是十分要好的同學,都來自農村,大學畢業后都回到縣城工作。不同的是,他們兩人都有一間單位住房,而我卻沒有。三個人一有閑暇就相約喝酒,兩盤自制素菜,幾瓶寶豐大象馱小象酒喝得天翻地覆不亦樂乎。三個人談工作談過去談未來,其中房子是永恒的話題,是每個人心中最渴望擁有的東西,正像一首歌里所唱的那樣:我想有個家,一個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疲憊的時候,我會想起它。酒足人散,三個人不忘自嘲一番,一年一年又一年,人家有房沒有咱,再干一年。
后來,我就租一個獨院和心愛的女孩結了婚,再后來就有了女兒。兩人的工資除卻一家人衣食住行人情世故開支,少有剩余,在城邊買一個房場,建一座紅房子是遙不可及的事。上班幾年僅僅積纘一萬多元錢,后來妹子借給點錢,又貸點款才勉強買了套五樓的房子,簡單裝修就住了進去。那心情甭提有多爽,喊小凱和小民前來喝酒,兩個人都是很羨慕的樣子。酒過三巡,兩人調侃地說,一年一年又一年,人家買房沒有咱,再干一年。又過了兩年,小凱按揭貸款,也買了房屋住了進去。小民呢也積纘了幾萬元錢,這時房價已漲到一千多元,他仍然買不起,也不愿按揭貸款買房,出人意料地在城南新區買了個房場,在那里放著。我和小凱都不理解,問你為什么不按揭買套房子先住著呢?小民說,每月的還款壓力太大了,另外也想將來自己蓋個獨院,像老家蓋的紅房子,那樣住著舒服。我和小凱都說,你想法挺好的,關鍵是啥時候才能纘足錢把房子蓋起來住進去啊!小民不置可否,端起酒杯說,今朝有酒今朝美,不想以后遙遠的事,咱喝酒。
日子像白開水一樣平淡地過了幾年,我買房欠別人的錢終于還清了,讓人長出一口氣。小凱仍在一年一年地還著房貸,他是20年的貸款期限,隨著工資的上漲,還款壓力驟減。小民看著房價一天天上漲,從每平米五百元一直漲到三千元,仍在不斷上漲,他苦笑搖頭說,商品房我是買不起啦,纘錢的速度永遠趕不上房價漲的速度,將來錢夠了,我盡快把房子蓋起來,到那時一家老小都不用租房子住啦。我感到慶幸,要不是當初借錢貸款買個五樓住,到現在仍然買不起房子。小凱也暗自慶幸,要不是當初按揭貸款,照現在的房價漲速,也依然買不起房子。我們都祝愿小民纘足錢盡快把房子蓋起來,那樣就不用掏那么多租金四處租房子住啦。
一天,小民召集我和小凱去他家喝酒,席間他興沖沖地對我兩個說,好事臨頭啦,他在城南的房場被一開發商看上了,要開發了,人家愿意用兩套房,一個車庫收購房場。反正咱也蓋不起房,干脆把合同與開發商簽了。我和小凱一起熱烈鼓掌祝賀說,兩套房子價值80多萬元,一個車庫價值10萬元,你小子不到三萬元買的房場現在賺大了,不但自己有房子住,連將來小孩的住房都提前準備好了 。小民謙虛的說,哪里哪里,你們都住上房屋十多年了,我還沒個窩,慚愧啊慚愧,不是有這機會,說不定還沒房住呢!
看著小民燦爛的笑臉,我卻莫名的惆悵起來。我住的五樓房屋,從當初的五萬元漲到現在的近二十萬元,而現在城南新區一套房四十多萬元,換房是不可能的事。即使換房,也要擔負沉重的經濟負擔,不堪重負啊!看來我要在五樓居住打冬冷夏熱的持久戰了!
父親建紅房子耗盡半輩子心血,我買商品房花了十余年時間才還清債務,我沒有小民的幸運,也許孩子長大了要買房他更需要自己艱苦打拼多年。紅房子啊,你曾是父親心中的痛,背負多年沉重的債務,而如今我和孩子又怎么能走出你的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