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逢陰歷己亥年屬豬的生肖年，不由想起兒時家里養過的一頭長不大的豬。

七十年代中期，我家養了一頭豬，不知是它患了侏儒癥還是怎么回事，我母親辛辛苦苦喂養了它多半年，那豬愣是沒長個，一直像個豬崽的樣子。

每次母親給它喂食，我都跟著去看。那頭小懶豬只要聽見母親的腳步聲，就迫不及待地從豬圈后墻上石頭壘成的窩里鉆出來，一邊“哼哼”著討好母親，一邊興奮地甩打著小尾巴，待得母親把半桶豬食剛倒進豬食槽，它就一頭拱進槽里。你看吧，這時的小豬，任母親用豬食勺怎么撥拉它，也不抬頭了。一直等到吃的肚兒滾圓，這才心滿意足地抬頭望望我和母親，然后甩著又短又細的小尾巴，慢悠悠地踱到豬圈墻根，愜意地躺在太陽底下不動了。

有時看著它的懶樣，我就拿根木棍捅捅它，或者在它身上撓癢癢，而它，只要吃飽，就啥都不管了。有時還哼哼兩聲，有時連哼哼聲都免了，說有多懶就有多懶。

就這樣，多半年過去了，小豬雖然沒有長大，卻似乎成了我童年里的寵物，和我結下了不可分割的情緣。

世界萬物，有生的權利就有活著的責任和義務。

那時我們姐弟仨的學費就是靠家里養的雞呀豬的來解決，小豬不長，我們的學費就沒有著落，家里的日常開支也逐漸拮據起來。母親很著急，卻不得法。

后來，有個豬販子告訴母親，豬不見長倒倒槽就好了。他可以給我們家那頭小豬換個人家，不過條件是按豬崽的價格賣給他。

母親本來是不情愿的。

奈何這頭小豬不但不長，還白白消耗了我們家多半年的糧食，照這情形看，再養下去恐怕也還是這樣了。想到這里，母親咬咬牙，答應了那個豬販子的建議。

畢竟，小豬也確實沒怎么長大。

母親答復豬販子的第二天，他們就來我家趕豬了。

秋末冬初，天氣漸漸開始轉涼。那天，小豬正鉆在窩里美美地睡覺，冷不防被豬販子用木棍一頓亂捅，情急之下被攪了清夢的小豬睡眼惺忪著就從窩里跑出來了。這時，那豬販子站在豬圈里像扎馬莊一樣，兩腿分開，屈膝，探出雙臂，讓另一個同伴從小豬背后包抄。被逼急了的小豬“嗷”地一聲，向著豬販子沖來，說時遲那時快，就在豬販子兩手就要聚攏時，卻被小豬瞅了個空，從他兩腿間穿襠而過。可憐那豬販子以為捉這么小一頭豬是十拿九穩的，所以放心地向前一撲，卻不料不但撲了個空，還沾了兩手豬糞。當下又氣又惱，恨不得剁了小豬以解心頭之恨。

要知小豬雖然個子小，卻也是吃了我家多半年的豬食長成，不敢說積日月天地之精華，但豬腦子那肯定也是超出了一般豬的智慧的。而我，在旁邊看見豬販子如此三番五次終不得手，還被我家小豬調戲得滿頭大汗，不由高興得哈哈大笑起來。

眼看天已中午，豬販子著急，讓母親找來一只大號麻袋，他和同伴倆人一邊扯一個麻袋角，讓母親在后面趕，一個小小的豬圈里，三人圍堵之下，那小豬的命運也就可想而知了。那豬販子待小豬被他們堵進麻袋里，扎緊袋口，這才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擦汗，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眼看豬販子要帶走小豬，這下我可慌了。不由哭喊著上前對他又踢又咬，可惜當時我一個小孩子又怎么斗得過他們大人呢？最后，小豬還是被豬販子以八元的價格帶走了。

看著麻袋里要殺了般嚎叫的小豬離我越來越遠，我也哭啞了嗓子。媽媽無奈地摸著我的腦袋說，小豬在咱家一直不長個，他們只是給它換個人家養，又不是殺它。如果你還想要，趕明兒再給你抓一個。

我不，我就要這一只小豬。我哭鬧著。

母親邊給我擦淚邊說，小豬先去別人家住段時間，過完年就回來了。半信半疑的我這才止了眼淚，點了點頭。

小孩子果然好哄。從那天起，我就開始扳著手指頭等過年，等小豬回來。

第二年開春，小豬回來了。不，確切的說，應該是買回來兩頭和長不大的小豬一模一樣的小豬。因為頭一年沒養成豬，我們的學費沒著落，母親在鄰居家借了錢給我們仨交了學費。這一次，母親干脆一下子抓了兩頭小豬。

漸漸地，新來的兩頭小豬帶給我的歡樂取代了原來那頭小豬在我心里的位置，我開始不再鬧著要那頭長不大的小豬了。

 一晃，年底了。家里的兩頭小豬全部長成了肥肥胖胖的大豬。父親找殺豬匠一天里殺了兩口豬，賣肉的時候，特地給我留出來一大塊豬肉，那膘，足足有三指多厚。

殺豬那晚父親煮熟了豬肉，在案板上切片。當時我就站在案板邊看父親切肉，他每切一片，我就馬上用手指捏起一片放進嘴里。

姑娘，你就不怕把你的小手切了？等一會切好，給你炒了讓你吃好不好?看我這個饞樣，父親哭笑不得。

不好，我就吃煮熟的，不吃炒的。

父親很無奈地笑了，摸了摸我的腦袋。唉，都是一個窮字給鬧的！

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豬肉是真香，這些年再也沒有吃到過那么香的豬肉了。這也難怪，那時養豬，老百姓都用野菜、麩皮和玉米喂，現在的豬要么摻了瘦肉精，要么就是豬伺料。

四十個年頭過去，那頭小豬也早已隱入我記憶的長河里了。

有一天，偶爾翻到王小波的《一只獨立特行的豬》，書中“豬兄”讓我不由得又想起兒時那只長不大的小豬。想到我們人類總是喜歡對生活做出種種設置。不光設置動物，也設置人類；不光設置別人，也設置自己。其實，因上努力，果上隨緣。何必為難別人，也為難自己呢？凡事無愧自心就好。其他的，隨緣便是。

敲下這幾行字的時候，窗外陽光正好！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