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有意或無意,流水涓涓不回。
浮云,有形或無形,清風徐徐不歸。
——題記
秦水
“他日先生入秦,以秦之明月清風、我之美色招待先生如何?”.記昔年,案前米酒飄香,王上玄衣莊嚴說的就是此言。而今,依舊是玄衣、案前酒,只是玄衣的主人已日薄西山、案前的美酒也是奪命毒鴆。他是曾經的侯,而今的王;我是曾經的士,而今的傅。
我知:為臣之道,亂世之中忠國,安世之內忠君。可他亦知,我忠的,從來都不是秦國、也不是他秦惠王,而是我自己。功名利祿非謀士所求,志向可成、胸懷得舒,縱身死名滅又何妨?他是一位明君圣主,在位期間,北掃義渠、西平巴蜀、東出函谷、南下商于。看他英勇騁站定國,看他雄韜偉略安邦,他閑時多說的安好、似無意間的關慰,讓人明知是御下之術卻也感激不已。
“先生······”我的侍從望著我。
旭日東升,一片金紅。出函谷關嗎?他會放過我嗎?他初即位便車裂商君,商君在秦為官多年,絕非沒有勢力,他只是不愿動搖自己耗費一生心血建立的法制······
“我愿與商君同。”
白刃蹭了蹭了我,我把它交給了侍從,這個我一時不忍留下的白狼竟陪我這么多年了。
王上一心為秦所以能接納我為臣,也是一心為秦,所以逼我上絕路,趙倚樓一心愛我所以我多次脫險,也是一心愛我,所以教我重歸咸陽。
“兩爵酒,一爵是鴆酒,若傅選了毒酒,便赦免趙將軍,若是選了無毒,傅與將軍同去。”
我怎會讓倚樓與我同去?這星湖一般的眼眸還未看盡人間美景。
我端起兩杯酒,一飲而盡,酒好香,似是又回到了我的梅園,我埋了一園的酒,王上飲過后就派人盡數挖出來運回了宮。
“我最后信你一次。”
他乍然一笑,容華懾人。那年輕意氣風發的一刻也遠遠抵不過這面色蒼白的一笑。
“寡人一生的情、一生的信任······”
他似乎說了什么。
密密雪幕里,他垂著頭,我看不清了。
斗轉星移,又是大雪紛飛,入目皆白,這是燕國。那年的兩爵酒,皆無毒。
落花有意,流水不停,可流水早已把落花納入懷中,纏綿流轉,攜手長游。
隋風
“愿,琴瑟在御,莫不靜好。”記得那年他拉著我的手,紅燭為證,說出這句話。簡衣素食、禮賢謙恭,這是他的少年;勞民傷財、急功近利,這是他的青年;狼煙四起、怨靈浩蕩,這是他的中年。然后,沒有了,他沒有老年,沒能與我攜手白頭。我曾輔佐,勸諫,后來是失望,最后是無奈了。
他是隋的君,我的夫。
昨日有宮女來報,宿衛商議造反。我還要告訴他嗎?
“天下如此,大勢已去,何必稟告突增煩惱?”
我不能告訴他,已經死了一個了。我看到那個宮女較弱的身軀和驚恐的目光,像極了曉兒。三日前,我讓她奏報下臣造反之事,他是那般的惱怒。
“此非爾可言!”他殺了曉兒,然后如往昔受挫一樣蜷在我的懷里,我第一次感受到胸前的濕熱,他不是不知道下臣的反心,他是怕了,他怕自己的一番大業換來的是子民仇恨的眼神,他居然現在才知道怕。
“阿摩······”他也曾南平吳會、北卻突厥、完善科舉、開鑿運河,可現在只是一個自欺欺人的可憐兒罷了。
不需要再犧牲一個無辜的生命了,我讓那名宮女退下。為君之道在平天下,渡眾生。他卻只見運河之水湯湯利博千載,不見大隋子民妻離子散生靈涂炭。秦皇橫掃六國,一統天下,是千古一帝也是苛政暴君,他們是一樣的人,罪在當代功在千秋的代價。縱然秦皇再世,也不會后悔。山河破碎已不能歸復,大業之年已入末路,與其看他惶惶不可終日,不如讓他心平些,氣和些。木槿花艷麗如霞,終究一夕落去。人說蕭氏女頗知占侯,我占到了它的艷麗,沒占到它的花期。
先有李密發布檄文,后有李淵擁侑為帝。他在江都花木之地愈發享樂,引鏡自照時笑道:“好頭頸,誰當斬之!”
無人敢斬他的頭顱,叛軍也不能。裴賊、元賊給他灌入毒藥,他滿口鮮血倒在我的腿上,一刻,兩刻,他還是那般偉健啊,毒藥都不能奪取他的性命,令狐行達便拿來弓弦將他縊弒,他引以為傲的真龍之軀最后不過徒增幾番折磨。
“美娘,我······不能與你白頭了。”西閣滿室紅燭,光暈氤氳了眼眶,一如成婚那天。只是······本該訴說的相守,成了別離。
浮云無心,隨風而變,可若風肆無忌,云散去便沒了風的痕跡。
所有的結果都能追溯到最初的作為,如水如風,這是帝王的愛,也是帝王的淚。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