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固執地認為,麥子是母性的,是帶有母親體溫的,親切而又醉人。
說來,那是在40多年前,第一次對麥子打上如此不可磨滅的烙印。
那年上初一,有一節農技課,有一篇課文好像是講關于麥子的生長發育。在講到麥子胚胎的萌芽與生長時,老師為了增強真實感,還特意拿出一粒麥子的實物標本給我們講解。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那一粒麥子的實物標本,呈橢圓形,看上去,飽滿而富有彈性,足有一個地瓜那么大,中間有道深溝,通體泛著麥膚的光澤。
一看到這個標本,本來安靜的教室,頓時發出一片吃吃的笑聲。就是因為這一粒麥子的實物標本,讓全班同學產生了豐富的聯想。而我,卻想到了母親。
那個時侯,我們這個老老少少13口人的大家庭,除了哥哥姐姐在生產隊參加勞動,吃閑飯的多。吃閑飯的多,就掙不出工分。好歹到了年底分口糧,按人口能分一半兒,像我們這樣的家庭,一年也能分到一些麥子。在那地瓜當家的年月,麥子叫細糧,而地瓜、玉米和高粱統稱粗糧。母親,卻像一位高明的調味兒師和魔術師,憑著一雙靈巧的雙手,把原本枯燥的日子,打造的有滋有味。
平時做飯,是一口大鍋。母親先往鍋里裝上地瓜,地瓜上面是一大盆水,外加一缽子咸菜,然后大鍋四周貼一圈兒餅子。鍋灶底下,大火洶洶,烈焰升騰。等聞見地瓜濃濃的香氣,母親說聲“中了!”,這才扯起衣襟擦把汗,歇口氣。
最愛吃的,是母親的手搟面。看母親搟面,真是一種享受。
手搟面有兩種,一種是地瓜面,不加一點兒白面。那是用一種帶網眼的灶具擦成的,下進沸水中,形狀很快變得彎曲起來,俗稱雞屎或蠐螬面。母親為讓我們吃的高興,還不忘切上幾把大蔥和白菜頭當佐料,吃起來筋道而有滋味,口感特好。
另一種就是真正的手搟面了。地瓜面,加少許白面,合成面團。大熱的天,要做一頓手搟面并不容易。那時,母親正年青,勁頭足,大襟褂子,挽起衣襟,掖進腰里,兩手來回推著搟面杖。母親的脊背濕透了,那汗水呀,順著發梢兒,一滴滴滴落下來。那面,在母親的手中,就攤成一張薄薄的煎餅狀,再折疊起來,手起刀落,一盤子手搟面就干凈利落地做成了。
1975年麥收時節,我最小的弟弟出生了。為了能給母親增加一點營養,才十七、八歲的姐姐,趁晚上分麥子,從生產隊場院里,悄悄地往家里帶麥粒,奧秘全在一雙鞋子里。趁人沒注意,姐姐就把腳踩進麥子里,鞋子里就會灌進一些麥粒,悄悄回家倒出來。如此這般折騰幾個來回兒,竟然帶回一大捧麥粒。被母親發覺后,把姐姐好一頓訓斥。打那,姐姐寧可到地里去撿麥穗,也不再占集體的便宜。
兩年前,母親無疾而終,走完她一生,享年89歲。按照鄉俗,在為母親穿老衣的時候,大家忙著找來一些五谷雜糧,其中就有麥子,包好,塞進母親手心里。也許,這里面有很深的寓意吧。想想母親的在天之靈,也要保佑子子孫孫日子紅火富足,不禁潸然淚下。
聽母親說,我出生那年,父親請來一位會接生的老媽媽幫忙。母親躺在土炕上,大汗淋漓,痛苦地喊著、叫著,使勁抓住父親,就像撕心裂肺一樣。等我“哇——”地一聲降生了,母親這才一身輕松。父親趕緊為母親端上一碗平時舍不得吃的手搟面。我倒寧愿相信,在母親的肚子里,我汲取著母親的營養十月懷胎,等我降生到這個世界,又吸吮著母親甘甜的乳汁慢慢長大。
說到底,正是這些充滿母性光輝的麥子和地瓜等五谷雜糧,喂養了我,長大成人。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