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幼年讀過私塾,非常珍惜自己從前讀過的書,至今還保留著以前讀過的四書五經,如《論語》、《孟子》、《說文解字》、《三字經》之類。其中,就有一本啟蒙書《莊農日用雜字》。
出身在農民家庭,我從小就對這本《莊農日用雜字》產生了很深印象。因為它寫出了莊戶人家的生活生產情況,寫景狀物,惟妙惟肖,讀來令人感到特別親切。
《莊農日用雜字》,大約成書于清乾隆年間,是木刻版,字體較大,都是五言韻句,每句都有比較完整的意思。開頭兩句:“人生天地間,莊農最為先”,開宗明義,讓人明白要說的是什么。
《莊農日用雜字》共四百七十多句,兩千三百多字,把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一樁農事又一樁農事娓娓道來,條理清楚。中間也寫到飲食起居、修房造屋、男婚女嫁、農作蔬菜、農什家具。有的還寫出了事情的簡單情節。如《送糞》一段:“開凍就出糞,制下鋤和鏟;扁擔桑木解,牛筐草繩栓。抬在院場里,打碎再翻邊。糞簍太也大,春天地又寒。只得將牛套,把它馱上山……”寥寥數語,送糞工具、以及送糞的活動場面,如在眼前。
不僅如此,《莊農日用雜字》還寫有不少經過老農多年積累得來的關于耕作技術方面的經驗,不僅教人識字,也教人做農活。比如間苗、養蠶、采茶、打稻……一樁一樁寫得很真實,質樸無華。
身為莊戶孩子,我懂得莊戶人的艱辛,耳濡目染,從小就知道下地干活。放了學,就趕緊挎著簍子上坡割草剜菜,拾糞背柴,推車挑水,樣樣干過。看到鄰居二叔編簍子,我照葫蘆畫瓢,也學著干。下雨天,別人呆在屋里,我卻悄悄披上父親的舊蓑衣,到野地里撒歡兒。麥收時,還跟著大人下地割麥子。為省力氣,割不動,便倒退著割,惹得大人直笑。十四、五歲時,我給大人拉車送糞,還給二叔牽牛耕地,因為怕毒日頭曬,還戴著葦笠,別人喊我小老頭。記得有次耕地,我只顧得捕捉螞蚱,牛籠嘴開了,老牛無心拉犁,只顧低頭吃草,二叔把我好一頓訓斥。
“男婚小登科,不是瞎弄暄。冠婚安八品,原是理當然。新人坐蘆帳,官客到席間。方才讓了坐,管家裝上煙。茶罷換上酒,蔬菜往上傳。鮮菜第一品,一連四大盤。大小十二碗,飯須兩三餐。席終官客散,嫁娶兩周全。”
年復一年,我慢慢長大成人。結婚后,真正人生的一部大戲,就此拉開序幕。無論居家過日子,還是莊稼地里的營生,因我熟讀《莊農日用雜字》,所以樣樣干得順手,從不犯愁。
“牛棚早擋了,秫秸排個嚴。不漏雨和雪,可以避風寒。草根堆成塊,預備好墊欄。谷穰和谷糠,喂牛不甚甜。夾皮攙麥糠,吃個肚兒圓。”
那時,分家分到四間老屋、分到十幾畝地,置上一頭老黃牛,朝朝暮暮,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把莊戶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有時碰上天旱,莊稼旱死了,來年照樣春種秋收,莊稼不成年年種。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莊稼人就是那田野上的草,風吹雨打也不倒!
“蔥蒜芥末韭,卷心白都干,秦椒茄子瓠,王瓜老了酸。生菜曲曲芽,君當不稀罕,蘿卜栽畦脊,茼蒿最怕干。芹菜得早種,辣菜喜晚天。菠菜共芫荽,窖著過年餐。扁豆爬薄幛,草麻在園邊。金針續根菜,椿芽年年扳。”莊戶人家,家家都有幾分地的菜園子,只要勤快,一年四季吃個新鮮。
“早晨二十二,辭灶在眼前。糖光稱幾錢,黃面烙幾盤。燒香貢神馬,迭鏍化銀錢。奠酒辭了灶,拾掇置辦年。”
舊的一年不知不覺間一晃而過,轉眼間,就要過年了。“先買對子紙,丹紅砂綠全。花箋共黃表,錫箔不用言。蠟燭稱幾斤,爆竹買兩盤。茂陵盅一塊,碟子要花藍。”過年,是鄉間最盛大最吉慶的節日,寫對子、請蠟燭、買鞭炮、置盤碗,樣樣少不了。“爆竹一聲除舊歲,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瞳瞳目,總把新桃換舊符。”年啊,就這樣朝我們遙遙走來!
一年四季,五冬六夏,一部《莊農日用雜字》,寫出了莊戶人家的生活生產情況,寫不盡莊稼人的苦辣酸甜。
(編輯:作家網)上一篇: 那些漸漸老去的親人們
下一篇: “九.三”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