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完《記住鄉愁》第三季《娘子關鎮》后,聽到片尾曲關于兒時“過家家”的描述:野菊花,黃泥巴,草堆圍成一個家,前院妹妹后街娃,難忘兒時過家家。紅公雞,綠青蛙,日出唱到夕陽下,一場大雨嘩啦啦,童年歲月走遠了。天再高,地再大,月兒圓了就想家,常在夢里回故鄉,村口站著小二丫。山一重,水一洼,那里住著爹和娘,春草綠,發新芽,歲歲年年都開花。我不禁潸然落淚,那樣的親切,那樣洞開我的記憶,那樣讓我記住鄉愁,遂把我的記憶勾回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我兒時黃土高原峨嵋嶺上的一個小村莊。
可以這樣說,過家家是我小時候最經典的游戲。我私下認為,它在我們那里鄉土化的過程中豐富了內容、增加了濃郁的色彩。
“過家家”首先是一個多人游戲,至少兩個人,也就是一個家庭的最初組成,一對夫妻,孩子可以用布娃娃來代替。如果是三個人,一個人就可以出演孩子了。如果五個人,可以增加一個輩分爺爺和奶奶,當然也需要他們的歲數稍大幾歲。如果人數再多,別的人也只能充當孩子,也只能“委屈”他們的自尊心。沒有外公和外婆,沒有舅舅和妗子,濃縮就在一個院子里的親情,蔓延也沒有伯叔和嬸子。一般“過家家”是沒有超過三輩的“家庭”,這在我們小時候是習以為常的家庭組合。
組織“過家家”游戲的一般是歲數稍大點同一條巷子里的孩子,年級小的沒有“號召力”,當然也就沒有能力說服大家來“過家家”。他們一呼應,我們馬首是瞻唯唯諾諾,即使好迷瞪著眼,也會靸著鞋出院門,聞著他或她的聲音而感到約定的地方。我沒有這樣號召力,因為我本不愛說話,也不太喜歡這樣的游戲,只是為避免被人孤立,我還是盡量響應他們的號召。也或者在滾鐵環、抽陀螺、打紙包、玩洋火槍、彈杏核等玩膩了以后,參加這種集體游戲來豐富我們的娛樂。即使隨著我年齡的增長,別的比我大的孩子自愿退出,我也無心成為“孩子王”。只是學習上的優異,還是給我迎來爛漫的春天。“過家家”是不分季節的,不過冬季還是少有人組織這樣的游戲,因為我們被厚厚的棉布衣裹挾著,確實無法履行劇情中的角色,尤其年長一些扮演我們父母的那些大哥哥和大姐姐,“父親”無法展示自己勞作的場景,“母親”無法展現自己的勤勞和善良。另一方面,狹小的溫暖空間制約了我們演員的發揮。當然,在冬日暖暖的中午,也還是能讓我們傾情上演。
“過家家”的地方一般選擇在大巷中那根沿墻根擺放的老榆木附近,或著一間廢棄的老磚窯中,還可能在一家大人不在家的人家。當然最多的還是老榆木旁邊,因為那里一般不受大人的吆喝趕攆,又在他們經過的地方或是目光所及的地方。況且老榆樹上或旁邊還經常坐著幾位失去勞動力的老人,他們對我們的游戲熟視無睹,我們也就旁若無人地玩。偶爾有老人用拐杖敲著老榆木的樹干,近似教育地說:娃呀,小聲點。雖然掃了我們的一部分情趣,但還是知趣地躡手躡腳地進行我們演出。因為他們不是這位小孩的爺爺就是那個孩子長輩,黃土高原上的孩童無疑是最注重孝順老人的。“過家家”的游戲不僅是我們對未來家庭構建的設想,和我們將來生活情節的演示,更是對中國傳統孝順老人的教育。
家是陪伴我們每一個人遮風擋雨生活的地方,家是我們最先接觸最先認知外面生活的地方。“過家家”就是幼小的我們對家的生活的理解和感受。
通常“軍娃”和“民娃”是我們“過家家”的組織者,“霞娃”、“小草”、薛昌和我等同一個巷子里的小朋友是參與者。一般“軍娃”是父親的扮演者,母親的扮演者是“霞娃”或“小草”。高大是“軍娃”最大優勢,沒有別的小孩和他爭搶,抬頭望他已經是我們有了一定的自卑。“霞娃”最大的優點是漂亮,所有大多數時間統治母親或是新娘的角色。我們只能搬磚塊壘鍋灶,最后當“孩子”的料。鍋灶就壘在老榆木的旁邊,因為老榆木可以當“炕”或“飯桌”。“過家家”首先從“做飯”開始,一塊碎瓷片可以當鍋也可以當碗,更可以當舀水的瓢舀飯的勺。有次還真的生了火,取來紙屑和干柴,就是差點點燃了老榆木,肯定會受到大人的指責。青菜用野草來代替,墻根隨手會扯來一把。切菜刀用鐵片代替,煞是介事地切,在放在壘的鍋灶上的碎瓷片上一“炒”,出來就是一道菜。泥巴(有時用尿和黃土)在碎瓷片上裝腔作勢“蒸”一下,饃也成型了。把“菜”分盛到每個人碗里,“饃”隨便向嘴里比劃下,算是完成了“吃飯”的程序。隨即把所有的東西扔到了墻角。這期間,盛飯菜必須是“父母”,“吃飯”的是我們這些“孩子”。
“過家家”還有“喂飯”“喂奶”“照顧病人”“打針”等情節。“喂飯”“喂奶”當然是“父母”喂給“孩子”,此時的“軍娃”就是“一家之主”,就是說一不二的“父親”。“霞娃”就是操苦辛勞的“母親”,給“孩子”喂一口“飯”或“奶”,贊揚一句“乖娃娃”。“照顧病人”就是給“孩子”喂“藥”,“父母”硬是把隨手揀來的小石塊往我們這些“孩子”的口中塞,他們嘴里還嘟囔著:這藥苦,慢慢吃。能吃的下嗎?真是糟踐我們這些“孩子”,可此刻別人是“父母”我們是“孩子”啊!“打針”更是“慘無人道”,從場里撿來的未被壓扁的麥秸,撩開衣袖就扎,經常痛得我們鬼哭狼嚎,惹來大人們看熱鬧。“父母”的豪爽了,“孩子”們卻悲慘了。此刻作為“孩子”的我們,心是酸酸的,希望有一天也成為“父親”或“母親”,這也許就是我們出生后第一個理想。
“過家家”把峨嵋嶺上黃土人家的生活瑣事都活靈活現并童真地演了一遍,是一出“年少版”的家庭生活。“過家家”的精華之處就是娶媳婦。“新郎”和“新娘”當然還是“軍娃”和“霞娃”,巷子里“過家家”的主角在我的記憶中永遠是他們,而我們別的小孩永遠是配角。還好配角之間有轉換,從“孩子”轉為“轎夫”或“嗩吶手”也或者是“看客”。簇擁著一對“新人”,讓他們風風光光從“她”家回到“他”家,“抬轎”累得我們滿頭大汗,卻讓“軍娃”笑逐顏開。“伊里哇啦”的“嗩吶聲”讓歡樂達到了高潮。最后在大榆木前拜堂成親,“執事”胡亂說了些話,就直接開始“入洞房”,此刻大榆木又變成了我們家里的“炕”,有模有樣地幫他們完成人生的一大儀式,雖然是游戲,但也是相當莊嚴的。“軍娃”和“霞娃”是高興慘了,我們卻是賠錢賺吆喝,自己為他人做嫁衣。我們小時鄉村的思想觀念還是相當保守的,“牽手”還可以,“親嘴”就束之高閣了。我們羨慕故事的主角,但自己永遠只是配角。“牽手”我們那時小孩羨慕的不得了,似乎他們以后就是一個家庭了。長大了我漸漸理解到,其實我們真是這個游戲的配角,比我大一點的“軍娃”從小學開始一直追求“霞娃”,估計在我們“過家家”之前就確定了目標。只是后來“軍娃”并沒有追到漂亮的“霞娃”,去了鄰村的一個黃姓姑娘到家里,而“霞娃”遠嫁到外縣的一個村子里。而我,心里也喜歡那個美麗的“霞娃”,只是自己不能成為那個游戲的主角,沒有表達自己的機會。后來我一直在追求外面的生活,從家里的小村莊到相鄰的大村,再到鎮上,到縣里,最后漂泊在異鄉的土地。那個一直未能成為我的“新娘”的“霞娃”只能變成我夢中的瑪吉阿米。
幾年前的同學會,我們又坐在了一起。大家不經意間說起小時候的事情,當然幾個記性好的說起那時的“過家家”,所有的人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軍娃”頭發稀疏的幾乎我們馬上可以數清,而我暗戀的“霞娃”已經變身為奶奶輩的“頭上花花”,我不知他們還記起“土墻籬笆”。“霞娃”當然也沒有當年我們稀罕的端莊賢惠漂亮了。說著,笑著,有人在席間流了淚,感染到別的人,大家幾乎抱成一團,為歲月的流逝時光的消逝而傷感。渴望回到“野菊花,黃泥巴,草堆圍成一個家,前院妹妹后街娃,難忘兒時過家家”,難忘我們成為一家人的美好時刻。那一幕,那一時,在腦海中連續播放,眼淚不知不覺掛滿眼角。
又想想如今的孩子,恐怕早已遠離了游戲“過家家”,就是在一起的時間都少了。即使有,也怕只有在幼兒園的時候了。遠離了黃土地的城市水泥隔斷了童年的歡娛和溫情。從孩子時模糊的認識開始,人人都想擁有一個家,家是港灣,家是溫暖,家是幸福的源泉,“過家家”是讓我們最早有了這種感受。
2018年3月29日夜寫于成都家中
2018年3月30日夜修改
2018年4月4日夜再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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