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峨嵋?guī)X,眼前是漫地的蘋果樹。尋找屬于麥田和紅薯地的一小片空隙,也是徒勞。根植于我內(nèi)心的麥田,深植我心中的小麥,還有那成片綠色的紅薯秧一直漫過地頭爬上田間小路,就這樣消失在黃土高原的峨嵋?guī)X上了。我遙遠的記憶是那樣美好,鏺麥碾場自不必說,出紅薯的熱鬧場景也不必說,就是在它們收獲完成后,我們撿拾遺留在田地里的那點喜悅也消散殆盡了。
我小的時候,農(nóng)村機械化程度低,幾乎完全靠人力勞動,在收獲季節(jié)難免不了也避免不了有些遺漏這些自然的精靈。拾麥穗拾紅薯,我是跨越了從生產(chǎn)隊到責任田承包到戶兩個階段。生產(chǎn)隊那陣我們撿拾這些大地的饋贈,是用來改善一點我們的生活。有時學校放麥假,給我們布置了拾麥任務,就是要求我們交十斤麥,當然我總是順利完成。學校說是“勤工儉學”“顆粒歸倉”,但“勤工儉學”我們沒有得到報酬,有的僅僅是“顆粒歸倉”。放秋假出紅薯倒是學校沒有上繳的任務,完全是讓大人們給自己改善生活。責任田承包后我們才算是真正做到“勤工儉學”“顆粒歸倉”,因為不管是在自己的地里撿拾還是在別人家的地里撿拾,完全可以給自家增加一部分收入,完全可以盡量彌補大地給我們的饋贈。
我上小學的時候,農(nóng)歷的四月底五月初的晉南地區(qū),洋溢著豐收的喜悅。麥子散發(fā)著麥香,炎熱的天氣泥土散發(fā)出的誘人的香味,充斥著整個峨嵋?guī)X。我們開始放“麥假”,幫助父母收獲從前一年就積攢的希望。鐮刀割過的麥田依然有些留在地里,高昂頭,似乎它們更加熱愛這片黃土地。就是把鏺下來的麥捆撞倒牛車上或人力車上運回到村口的麥場里,在炎熱的天氣里,“散捆”再正常不過,“掉頭”再正常不過。加上田間小路狹窄又崎嶇不平,有時因為捆扎麥捆的繩子脫落,一大撮的麥穗就會從車上掉下來。趕車的人由于專心趕車或拉車,根本沒注意到這些,抑或是想給我們這些孩子一點歡樂。這諸多原因,就有了我們拾麥穗的活兒。
拾麥穗一般在地里或者在田間小路的邊上,而且為了輕松,通常只留下麥穗,把麥稈折下丟掉了。田間小路邊拾麥穗是很簡單的事,俯下身撿拾就可以了,在麥地里拾麥穗是比較苦的事情。頭頂著火熱的太陽,草帽絲毫遮擋不住太陽的熱情,在我們的四周彌漫著熱氣。地面干渴地裂了口,我們滴落的汗水發(fā)出“滋滋”的響聲,隨之模模糊糊的煙霧升騰散去,地面上依舊干涸如故。我們還是不敢在剛收割的麥田里穿涼鞋,因為麥茬會威脅我們的腳掌。被膠鞋包裹嚴實一天下來難受急了。撿拾遺落在麥田里的麥穗也相當簡單,撿拾去掉麥稈即可。只是難的還是逃脫了鐮刀的折磨,依然昂揚挺立的麥子。好在我們準備了鐮刀或剪子,只割掉或剪去麥穗即可。這樣還可以減少了彎腰的痛苦。這些麥穗撿回來如果場還沒有碾完,就放在麥場上。如果場場碾完了,就是奶奶幫著用洗衣服的棒槌敲打、脫粒、篩選,最后變成干凈的麥子。經(jīng)常這個時候我會纏著奶奶給我蒸上一鍋白面饅頭,讓我幸福上一段時間。
夏季過完,送走喜氣洋洋的國慶,二十四節(jié)氣的白露前后,學校又會放“秋假”。秋天真是收獲的季節(jié),棉花個個笑逐顏開,紅薯的秧子也從綠色變成了絳紫色,碩大的紅薯調(diào)皮地藏在了地下。蘋果成熟了,果面上泛著紅光。梨樹湊著熱鬧,一個勁和蘋果比著高下。柿子像一個個紅燈籠,紅彤彤掛在樹梢上。崖邊的棗樹更加招搖,隨風晃動著生命的華章。在這個“秋假”中,我們暫時脫離了學校的束縛,把自己的心交給了大自然,自由自在地奔跑。當然,秋收的季節(jié)還是更加忙碌的,不僅要摘棉花,還要幫著出紅薯。
等棉花全部收回了家里,紅薯堆積到庭院中,屬于我自由發(fā)揮的空間就來臨了。拾紅薯是我最喜歡做的事,一方面我善于撿拾,另一方面最能體現(xiàn)我的勞動成果,一筐一筐提回家在父母面前是多么榮耀的事情,喜悅之情遠遠高于在學校獲得的獎勵(一只鋼筆或一本作業(yè)本)。拾紅薯我一般選擇在別人家的地里,自家的紅薯父親和叔叔們出的特別仔細,留下遺漏的機會相當少。而鄰居家的那家男人在城里上班,村里留下的是他的女人和與我?guī)缀跻话愦蟮暮⒆樱乩锏幕罹妥龅南喈敶植诹耍t薯也是馬馬虎虎的出,遺漏的紅薯就相當多了。
提上一個鏺草筐,拿上一把鐵锨,興高采烈向地里走去。在地頭的柿子樹上摘一堆柿子,先滿足自己的食欲,然后開始自己的勞動。一般在一片出了紅薯的地里,我先觀察一遍,看還有沒有沒出的紅薯秧,當時出紅薯的主人嫌棄它長的小就放棄了對它的收獲,抑或是主人就根本沒有注意到它。這些就是我首先撿拾的對象,當然“戰(zhàn)利品”相當客觀,經(jīng)常我以為自己在出紅薯不是在撿紅薯。當然,這種情況持續(xù)不了幾日,畢竟作為一個農(nóng)民就是盡職盡責完成土地給予我們的恩賜,精心對待每一次收獲。接下來我就開始觀察出紅薯依然留在土地上的“鼓包”,就是在里面可以撿拾到許多希望。這樣的“鼓包”搜索完成后,我就開始地毯式的翻地,不放過一點存在紅薯的信息。小的紅薯,或出紅薯留下的半截,都被我們搜索殆盡。細細想來,我們這樣做也給別人家把地翻了一道,不是毫無奉獻索取了別人家的勞動成果。還有一種簡易識別遺落紅薯的地方,就是出紅薯半個月后,紅薯因為氣候的原因或是對生命的渴望,依然會發(fā)出一些嫩芽,擠出地面。在這個秋末,能看到紅薯地里的嫩葉,它的地下就存在遺落的紅薯。有時,還能找到遺落的大的紅薯,給我們大大的驚喜。
如今,拾麥穗拾紅薯已經(jīng)離我越來越遠了。就是我回到黃土高坡回到峨嵋?guī)X,果樹替代了麥田,也替代了紅薯地,留給我的只有無盡的想象,還有一點淡淡的惆悵。快速發(fā)展的文明替代原始耕作的農(nóng)業(yè)文明,單一的水果生產(chǎn)代替了豐富的農(nóng)作物生產(chǎn),我不知是對還是錯,只是懷念小時的拾麥穗拾紅薯已經(jīng)成為一種常態(tài)。
2017年11月27日于成都家中
2017年12月14日修改
(編輯:作家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