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30年的光陰,不知道當年教我們數學和語文的那個小老師現在在何方?
怎么是教我們數學又教我們語文呢?是的,村子太小了,小學校里的老師都是自己村子的,一直沿襲著老風俗,最老的高老師自己就教四五年級,上一堂數學課后,緊接著下一堂就教語文。我們上六年級了,他已經教不了我們了。高老師去了趟縣城,回來說縣城里要派新的老師來,我們就很期待著,從縣里來的老師長什么樣子呢?
漫長的暑假,課本早已放在了腦后,也不再想象新來的老師了。每天打草、喂牛。那天,我正和大姐在棉花地里拔草,那時的棉花棵高大、枝叉兒多,幾乎沒過我的頭。遠遠地就聽地頭那邊的大娘在喊:妮子,你們新老師來了,喊你去補課!
新老師來了?怎么這么早?還沒有開學啊。我使勁仰起頭望向地頭兒那邊。大姐攔著,得干活呢,不去!
遠遠的,一個瘦高個子的男人戴一副寬邊眼鏡,推著自行車等在地頭兒上。我怕新老師著急,使勁踮著腳探著脖子,邊揮手邊喊:老師,我在這兒呢,在這兒呢……
瘦高個子的男老師只比我們大上十來歲,師范學校剛剛畢業,每天騎著車子一陣風似的來村子里,說服家長讓馬上就上六年級的我們去補課,娘合計著整個暑假我可以打下幾十筐草,可以賣了換來本子,還有家中買鹽和米的錢,便不同意。小老師一趟一趟來家里,讓娘很是不安,最后娘算著那幾十筐草比不上娃的長見識,就點頭同意了,小老師樂得眼鏡后面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每天清晨我們就盼望著上課的時間,因為晨曦里小老師的鈴鐺聲“叮叮叮”地響著就進了院子,隨著鈴鐺聲一起來的還有很多我們見都沒見過的課外書和數學試卷,我們如饑似渴地互相傳著看。小老師說,我們只要做會了試卷上的題,就一定能考上初中,就可以神氣地去縣城上學了。
試卷是縣實驗小學的考試卷,試題新穎,難度大,我們見都沒見過,不知小老師怎么弄來的。清楚記得那試卷上的名字寫的是“馬平安”,成績總是90分以上,我們羨慕得極了,看看人家,能上實驗小學,我們能認識這樣的同學該多好啊。
后來當我們真的考上了初中,真的就和那個叫馬平安的男生同班了,每每這時,我們就想起小老師,想起他對我們的種種好,心里甜甜的。
當然這是后來的事情了。上語文課,他給我們念《語文報》上的范文,講解怎樣寫作文,他看著教室外的那棵老槐樹,說:我們今天就寫一寫這棵老槐樹吧。你們熟悉它的每一個枝椏,你們在樹下的玩耍,有趣的事,甚至打架的事,都可以寫進去,寫完我看,你們誰寫得最棒。
寫這棵老槐樹?這還不簡單,天天玩在樹下,那么多的故事,那么多有趣的事情,寫都寫不完呢。于是我急不可待地寫春天我們捋香香的槐花回家糊槐花餅;夏天不顧蟬在樹上嘶鳴,上樹去把豆莢里的苦的部分巧妙地除掉,吃槐樹的籽;秋天搖下樹葉用細鐵絲串一串拎回家;冬天我們背靠著老槐一句一句背誦課文。一年年,槐樹下我們在長大。
小老師是第一個發現我對文學的癡迷,這篇作文被他鄭重地在全班朗讀,而且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課堂邊的那棵老槐樹》。語文課上,老師那深邃的眼神更多地注視著我。
時光飛快,老槐樹開花又結籽的時候,我們六年級全班一個不落地順利考上了初中,實現了離開小村子去縣城上學的愿望。
小老師一個一個的看著我們,高興地來回走著,手不停地搓著,他那抑制不住興奮與激動的樣子,我都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不是寫文的功夫不到家,實在是詞匯無法表達出他那喜悅的神情。他把錄取通知書一張一張發到家長手里,不讓我們自己拿。家長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計,把手在衣服上蹭了又蹭,雙后接過通知書,更是樂得合不攏嘴,找出家中平時舍不得吃的好東西給小老師放自行車上,小老師推讓著,互相推來推去,很久很久。
隔了30年的光陰,每當回憶起這情景,回憶起教我們數學也教語文的小老師時,我都嘴巴不由得上翹,只可惜小老師的名字我已記不得,只記得他眼鏡后面那雙深邃的眼睛。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