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疙瘩村沒有多少記憶。疙瘩村我沒有去過幾次，況且我那兩三次還是在我剛學會走路不久隨父親去的，有一點印象還是我高中的一次和大學畢業后的一次。我是來看望我親奶奶的，兩次都是她強烈要求我回去的。

山下村莊用“疙瘩村”這樣稱呼這個村莊的，其實它的正式稱呼是馬家莊。可能山下的村莊只記住了“疙瘩”村名，對于它的正式名稱心中沒有一點記憶。這其中包括我，只是馬家莊這個名字存在記憶的邊緣，隨時都可能忘記，只是每次大腦快忘記的時候，我腦中一個小細胞把它慢慢擺放的大腦的前面。這個小細胞就是那縷藏于我身上的鄉情。

疙瘩村是我爺爺奶奶居住的村子。當年奶奶毅然決然從高家莊嫁到孤峰山腰的這個村子，后來又把自己的二兒子我的父親送回了娘家，以消除祖奶奶對她的責怪。奶奶可是祖奶奶小女兒，在祖奶奶嫁走自己的大女兒后，奶奶就理所當然該留在祖奶奶身邊，但她嫁到了疙瘩村。被稱為“疙瘩”村的我們可想而知了，在這里石塊隨處而可見。留下的是祖奶奶哀怨的嘆息，她無可奈何獨自守在窯洞中。我也就這樣與疙瘩村扯上了關系，留下了我的一些情思。今年春節回家，我還在孤峰頂峰向東南望，尋找掛在山腰也掛在我心中的疙瘩村。

我總在想，這個連水都難以留住的村莊，人們是如何生存的。村子雖然處在一處平臺上，但村外的地全在一面大大的斜坡上。如果下一場大雨，水從村背后的斜坡上流下，在村子里也僅僅只能停留片刻，就又順著村前的斜坡繼續流到漫峪口或者我出生的高家莊。于是，疙瘩村里的人只能眼巴巴看著水在別的村的地里流淌，看著別的村地里莊稼大豐收。疙瘩村朝山上走，已經沒有村莊，好像只有它守護在孤峰的西南。

父親很小離開疙瘩村去了高家莊生活，所以我也只是這個村莊的客人。只是奶奶在這個村莊，伯父家叔叔家也在，而父親和我守著的高家莊。最后因為父親的去世我的離去也家園荒蕪，所以疙瘩村就成了我對原始家園的寄托。但后兩次來到這個村，陌生是我對這個村以及這個村里的人的感受，唯一是奶奶和別的親人的笑容感到親切。這個留不住雨水的村莊，也無法讓我停下腳步。

我還是在懷疑奶奶當時為何義無反顧地嫁到疙瘩村。因為缺水貧窮，在當時姑娘是不愿意嫁到這個村莊的，就是現在人們還是有這樣的觀點。我那個陌生的堂弟聽說也是好不容易認識了一位外村的姑娘才結的婚。平時在下面村莊難得一見的石頭，在這里司空見慣。巷子里院落內的角落都擺放著石頭，就是田埂地頭也隨處可見。

通向疙瘩村的路，全是上坡，幾乎找不到一段平路。如果在路上掉一個西瓜，也會順著路滾到下面的村莊。聽說，一個小販到疙瘩村賣些東西，驢車費了很大的勁趕到疙瘩村，驢都累得大喘著粗氣身上汗長流，噴出氣能使飛行的蒼蠅拍死在地上，留下的汗也能澆疙瘩村的幾株莊稼。貨沒有賣出多少，又要艱難趕下去。驢車下那么陡的坡，卻怎么也剎不住車，車翻到旁邊的地里，折了不少錢。以至于小販們就很少來疙瘩村做生意了。

提到疙瘩村，都認為是“貧窮”和“貧瘠”的代名詞。這樣的村莊肯定也是留不住我的，卻留住了我的心。

不過，疙瘩村沒有邀請我來到這里生活。我的來到只是奶奶希望看到她老二的孩子，我是父親唯一的血脈。我有記憶兩次來到疙瘩村，第一次住了一晚，第二次坐了幾個小時就離開了。第一次來到奶奶的家，當時爺爺父親已經去世了，奶奶想看到我。一踏進院門，奶奶就拉著我的手上上下下打量著我，反反復復地談我是多么像父親。吃飯的時候奶奶一個勁地往我碗里夾菜。叔叔和嬸子也陪在一個桌上，熱情地讓我多吃。那一次，我并沒有看到那個堂弟，看到了伯伯和大娘。第二次由于呆的時間短，僅僅看到奶奶叔叔和嬸子。

奶奶給予我很少得到的愛，也看到久違的慈祥。住的那一晚，是和奶奶睡在一張炕上的。她一個勁地聊我，然后苦口婆心地勸我回到這邊生活。我沒有回答她，因為我正在讀高中。她一直盯著我看，仿佛害怕我離開她的視線。就是在我睡下時，她靜靜坐在一邊，一直看著我。我能感覺到她心事重重，但歸根到底也只有一點，希望我繼承父親的家產。半夜醒來，我看到她還坐在那里看著我，我傷了一位老人的心，這位老人就是深深愛著我的奶奶。第二次大學畢業后兩年，我來看他，她希望得到我愛人的照片。我雖然滿口答應，但終沒有寄給她。我可以想象得到她滿臉的傷心和失望，她是想看到她深愛孫子的愛人這一點小小的要求我都沒有滿足她，更何況回到她的身邊。

隨著奶奶的去世，我徹底與疙瘩村無緣了。沒有人再邀我來到這個村，叔叔僅僅在奶奶去世后我沒來打電話責備了一番，堂弟也并沒有回復我給他去的信。從此我疙瘩村在我心中的地位也變得比較空虛，就是春節在孤峰山巔，我尋找的疙瘩村也縹緲不定，根本無法確定其具體位置。

拍拍身上的塵土，我與疙瘩村將沒有多大的關系。一切都是陌生的，連同我原來對它的記憶。疙瘩村前的那個水塔，我不知它現在是否還在使用。村前的那條公路，是否已經被柏油化了。也許蘋果樹已經改變了村莊的所有，就如同給疙瘩村穿上了一件新衣。

只是我曾經來過，這里有曾經牽掛我的人和我牽掛的人，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孤峰是我心中的神山，是我精神的家園，那疙瘩村就是我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后花園”，我一直尋覓而不得返回的“桃花源”。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