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的貴族

        我懷著景仰和嘆服的心，重讀《瓦爾登湖》。
        還記得年少時，天馬行空任性瘋狂，就以為深入森林生活是說走就走的旅行，是聊一聊曬一曬博人眼球的談資，多么輕浮淺薄。青年時代，也曾因生活瑣事和工作壓力而渴望逃離現實，夢想如梭羅一樣自在逍遙。如今重讀，光陰不似當初，心靈的開啟竟有了新的轉換模式。
         我尊重并理解梭羅的信仰——簡單，樸素，自然，隨心。這是他的本性，也是他對人類社會的理想追求；而他文字中也直言工業化革命和資源開發導致林地被毀，自然遭受了踐踏，主張人類放棄粗放的發展，回歸自然法則。這使我暗自揣摩，他是否因此而選擇離群索居。可他卻說，“我去林中生活是因為我希望面對生命最基本的事實，將一切與生命無關的東西剔除。”無論怎樣，他在林中伐木造屋，開荒種地，開始了孤獨的類原始生活。
        兩年中，少有人與他交流。他不發聲，唯傾聽天籟。他的心緒因累積過多而深厚豐足。他神思泉涌留下慷慨文字，關于原始森林自然風情，關于基本生存的一切愉悅體驗和收獲。而他在隨性享用這自然閑適之余，僅用粗陋寡淡的食物果腹。我想最初的人類，本就是與飛禽走獸一樣地簡單生存吧？時間，在森林之外徘徊，遠望他嘆息著，他置之不顧；時間逝去了，白天過了黑夜又來，他毫不在意。但是，林外的家園正落入支離破碎的回憶，土地被大肆割裂成片，利益的貪欲驅使人們拼命圈地建廠，濫砍濫伐，圍堵湖泊并截斷河流。十九世紀中期的美國，新工業時代的發展轟轟烈烈如火如荼。為攫取和占有工業革命帶來的耀眼財富，人們象極了不斷高漲的河流，喧囂著沖破自然的藩籬。
        唯梭羅是精神的貴族！
        我欣賞并欽佩他勇敢的自信和堅持。他是出類拔萃特立獨行決絕于利欲熏心的人類社會的清流！他平靜地寫道，“一個人若能自信地朝理想的方向前進，努力經營他夢想的生活，通常，他會獲得意想不到的成功。”他踏著晨露種下成行的豆子。他不施肥，為的是不忍去除雜草而破壞天敵的樂園；于是豆苗生得良莠不齊。勞作之余，他漫步林中，偷聽到鳥獸的竊竊私語。他泛舟湖面，索性與水鳥和野鴨來來回回相逐游戲。金秋十月，他提著大口袋，仰著臉搖撼栗樹，跟小松鼠一起分享自然的恩賜。他取沙泥墻，自己燒制石灰修繕房屋。他筆下的瓦爾登湖，一年四季清澈坦蕩而收放自如，恰如他本人心靈中那一片至純至凈的自由空間！他以勇氣和自信在理想的土地上生活，自信地踏自己的節拍走路，他心安理得。他活得簡單，滿足，幸福；只因為他有自己的信仰。他的理想廣博無邊，據他講，有好多都還來不及思考和探索呢。
        我慨然，掩卷沉思。從古至今，有幾人能真正守住這原始的孤獨，又有幾人能心無旁騖堅持去做真實的自我？再想想當今社會，多少人無法抵御名利誘惑，你推我搡深陷入世俗的沼澤流沙！捫心自問，我也是那隨波逐流的沙礫一枚！從眾，虛偽，貪利，面對基本的事實唯唯諾諾不敢發聲。不錯，我熱愛這個時代，慶幸并珍惜活在當下。科技信息主導的新世紀使我們充分享受舒適便捷的生活；我難以割舍，本無可厚非。可我總是有不開心不快樂，周身經歷的某人某事總或多或少影響到我，使我心情郁結；在需要自己處置的一些工作跟生活方面，經常是想了又想揣摩良久，反復權衡利弊得失，甚至做出了有違真實意愿的表現。纏纏繞繞的忙亂將就間，我的大部分生命就這樣白白耗掉，感受不到應有的幸福：
        為什么我要去買那價格不菲卻并不適合我的絲質套裙？
        為什么我在辛苦排隊擁擠著去領取一份并不實用的免費禮品？
        為什么身為業主的我看別人臉色講話，欲言又止不敢提出自己的意見和建議？
        為什么我不斷抱怨家政服務工作粗糙而不去親手整理自己的小屋？
        其實，做這些時，我心底是猶猶豫豫不情愿的：的確，那件絲質套裙并不適合我的氣質，只是城市街面正在流行，不穿它怎證明我是時尚達人。我更無需領用某些免費禮品；不過既然免費，眼睜睜看別人一番哄搶得意洋洋，總覺得自己吃虧大了。我其實在業主開會時，有幾點不同的意見跟建議，想要和大家探討分享，卻擔心受人嘲諷，更害怕打擊報復。至于收拾屋里的家什，我完全有時間親力親為；可身邊同事姊妹們都辦卡購買家政服務，不隨大流怎顯得提升了生活檔次。
         簡言之，每一次我說服自己的理由都是——周圍的人都這么做！潛臺詞就是，不這么做，不跟大家保持一致，就是不好，不對的，不合適甚至沒面兒的。一句話，對于生活，原來我早已失去自己的方向，只是愚鈍地踏別人的節拍走路！
        智者梭羅，精神的貴族！一陣沖動，我到百度上搜索“智慧”一詞。有這么一段話我想我有必要抄錄下來：
        所謂智慧，是指人認識，把握，運用規律的能力，通過運用規律去創造各種條件，使自己乃至他人更加符合自然規律地，健康，快樂，幸福地生活。
        這恰似對梭羅林中生活的概括總結，也給當下的我們提供了方向指引。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憑借努力成為梭羅，智慧如他，高尚如他。但至少每個人都可以堅持自己的夢想，在不妨礙別人的前提下，選擇自己的生活，贏得自己想要的幸福。且不去流連風光旖旎的瓦爾登湖，也不顧驚嘆生機盎然的原始森林，此刻，我急切想要的，只是從此改變。
        做回自己！這是我重讀《瓦爾登湖》得到的最大人生收獲。

                                                                                       2017.8

(編輯：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