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到夏家灣

通常，夏家灣的春天
是從一聲粗壯的牛哞開始的。那時
一小股春風，從趕馬大路悄悄摸上來
到楊家坡，右拐，前行六百三十米
抵達面梨樹，再右拐
沿著村間水泥小道，途徑打谷場
一路逶迤上行，約八百米
便到了大堰塘

至此，春風可以踏著碎步
在此逍遙，也可以拿出她的小頑皮
將一池鴨子撩撥得魂不守舍
滿堤垂柳忍不住吐露衷腸
她還可以信馬由韁在沖子腹地
一路點染三兩枝杏花，七八筆桃花
如果一時興起，不妨濃墨重彩揮灑一片
粉嘟嘟的蘋果花

筆鋒轉折與停頓處，有蜜蜂的嗡嗡
將春風推向高潮；有麻雀的甜言蜜語
在枝葉間穿梭追逐
那時，樹下躬身勞作的母親
常常選擇一言不發。偶爾直起身
捶捶背，擦擦汗。一任
紛紛揚揚的花瓣雨，綴滿她的鬢發
仿佛一株怒放的果樹

如果可以安排一次降雨

云南三年大旱。很多種子
失去了發芽的權利；又一個春天
與植物們擦肩而過；江河湖泊仿佛
哭瞎的眼睛

如果我可以安排一次降雨
首先要彌合土地深深的傷口。不能再讓
傷透心的土地，再次陷入長久的絕望
然后把母親們拍著長隊的木桶灌滿
讓屋頂的炊煙天天茁壯；再就是把春天逐一
還給瀕臨流產的桃花、梨花和蘋果花們
讓她們在秋天有個好的結果

如果我只能安排一次降雨，我必須
向不懂得爭春的野草根，不會喊渴的螞蟻
只能喝洗腳水的牛羊等等無辜的生靈們
說出我內心的歉疚。我無法
一一滿足他們最低限度的要求

如果可以選擇，我不要幸災樂禍的暴雨
更不要趁火打劫的冰雹。如果可能，我就來一場
小雨，或者中雨。在春風習習的夜晚
悄悄潛入鄉親們的夢中

牛

清晨，天還未泛魚肚白
二毛就把牛牽出來，或到大溝邊耕田
或到楊家坡犁地，或到三善堂拉褐煤
或去大堰塘拉水灌樹
直到中午，二毛家的大水牛
才能有一個多小時的時間
咀嚼一把干稻草

晚上天黑定了
牛才被趕進牛圈。但它還是沒有多少時間
睡覺休息。它得抓緊時間反芻
白天囫圇吞下的干稻草
總結一下白天干了多少活兒
挨了多少鞭子，以及為什么挨鞭子

前腿膝蓋和背部突然一陣鉆心的疼
它才想起來，今天拉煤
爬馬槽天井旁那個陡坡時，二毛為了
讓它一鼓作氣爬上去，不斷使勁地抽打它
但爬到一半，由于水泥路面太滑
它幾次摔倒在地，膝蓋被嚴重磕傷……

牛覺得自己已經老了，日子
越來越難熬了。牛不愿再去多想那些
想不完的傷心事。聽二毛說
明天早上還得去三善堂拉煤，下午還得
去大漆樹開墾荒地
牛閉上眼，強迫自己入睡。一滴淚
卻不爭氣地溢出了眼眶

鄉下草

天大旱。辦公樓前的草坪
噴灌設備每天定時澆兩次水
依然病泱泱的馴化草
讓我不禁想起鄉下田野里那些
自生自滅的無名野草

農民的一生，從某種程度上說
是與野草戰斗的一生
除草是農活的重要組成部分
他們用鋤頭挖，用野火燒，試圖
徹底消滅那些野心勃勃的野草
但他們勞作的效率
遠遠趕不上野草瘋長的速度
于是有人發明了除草劑
但是一大片野草剛剛倒下去
另一大片野草，又蓬蓬勃勃蔓延開來

這些無人要的野孩子，為了生存
拿出了吃奶的力氣
浩浩蕩蕩地攻占了廣大農村的荒山野嶺
和田地的邊邊角角，讓自己的春天
在嚴冬之后，率先綠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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