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組詩）

多年后，我的肉體會腐爛

它們終將伴隨流水消逝

恍如短暫的記憶

多年后，我的骨頭會腐朽

藏匿它的巖石，一定會因為我的存在

而升起突兀的褶皺

多像水的波紋，一圈一圈親吻

扁平的臉，觸摸到的水花

猛烈拍打岸邊的石頭

而我的記憶只停留在那里，死亡

是載滿眼淚的火車，奔馳在

故鄉池塘的倒影里

 水巷弄

春天來了，江山俯下身

吹散了盤踞已久的冰與雪

在草木與叢林間，重新制定法則

置身于這微妙細小的變化中

我穿梭在古人的場景里

棄櫓，作揖，話別

就像許多年后我去看你

巷子里的水，依舊

低沉而蜿蜒

 看看樹吧

后來，我坐在樹下翹首

期盼你的到來

再后來，爺爺的身影飄過時

鳥的鳴叫似乎高了一些

最后，你來了

黃昏也來了，月亮又大又圓

萬物都被月光覆蓋

我的孤獨也一樣

抬頭，看樹。突然感到

樹還是樹，只是葉子已脫離懷抱

 假如

前提是我們都需要沉默

用心聆聽星光低語

前一個時辰，有人從干草堆里

刨出未曾做完的夢

把它撒布在夜空

后一個時辰，有人用歲月

拯救村莊最后的氣息

把它融入到土地

夜空像一首猜不透的謎

大地干凈而樸素

 夏日晨昏

時隔多年，仍然認為

錯過夏歸的早晨比錯過黃昏更為奢侈

至今日，一路跌撞，才有勇氣打開晨的輝煌夜的神秘

無法刻意描繪夏日炎熱，站在鏡前

仔細端詳里面的自己，雖然看到了平和

卻感到了冷峻

這是七月的最后一天，窗外的野薔薇

開了又敗。仿佛逐漸衰老的一生

在晨與昏的更迭中

失去了自我

像是安慰自己，在分行與文字中

——早晨，失去了懷念

夜晚，找到了羞愧

秘密

畫水的時候，我在夢里與你相見

炭筆下，是一旺清泉

鏤空后，我從夢中醒來

清泉變成另一片水域

我開始奮力削鉛筆，你指著

天空和大地，把湖水揉碎

這個被忽略的季節

讓迷失者清醒

慶幸的是，炭筆摒棄黑白

讓湖水成為另一種藍

慶幸的是，你始終把守的秘密

讓我像眼淚，從眼眶消失

潛伏

多年后，我仍奔跑在原野上

原想囚禁情感的劊子手

壓制濃烈的霜。明天

雪就要落下來，卻將我的執念和愛

凍僵在清晨的鐘聲里

我會尋找沿途經過的地方

你留下的蹤影

在此之前，滾燙的雪

溫暖了塵世

 路

我們在相互墮落的世界里孤傲地活著

樓宇間的距離產生莫大的隔閡

避雷針都在選擇逃離

流言中的蜚語變成現實，有人替薄涼求情

樓底隱晦的影子從日光旁邊溜走

有人替隱瞞喊冤，一不留神

鎖鏈走進了夾縫

沒有什么值得炫耀，磨難使我們

一次次放棄世界，猶如煉獄

升起可怕的火焰

只有冷峻的風滑過房屋頂端，閃電告知

塵世間所有羞愧的秘密。眾生安靜

像塵封在人間的某種符號

迫使我們放棄良知

 鏡中記

介于現實與虛無之間，被一層透明分割

我望著你的背影，暢談之后

是余悸的顫抖

虛構的年代，殘酷從不需要安慰

我們在彼此的眼里

歷經生死劫難

像是懸浮在人間的天然屏障

你無法走過來，我無法跨過去

只能遠遠觀望，另一個你

安靜地映在對面

 隱匿

學會掙扎，在虛無中撫摸早已失去的靈魂

突然間就有了沖動：一炷香

輕而易舉的打開了雷古山

——那是更古老的場景，祖先們跪拜在圖騰前

香爐內，青煙裊裊，像是在語言的掩蓋下

看到故鄉的喧騰

此時此刻，坐于黑暗中的我

用順意的呼吸感受星光的燃燒

雷古山，紋絲不動

身后，源自崖邊的羌語

把完整保留在記憶中

 湖水

星光燦爛且無跡可循

——因為它們，已經跑到湖中央

堤岸已空，旅途停頓

歇息的人，經過古老的涼亭時

和星光對視

天那么高。黎明前的音階

似乎又高了一拍，有人傾聽寂寞

有人，躬著身子，穿過人間

——湖水因此而蕩起漣漪

像止不住敬仰，一圈一圈擴散開

 鐮刀善于收割孤獨

我們追逐在思想的荒原上

再次冥想，路就到了盡頭

預埋的種子，轉瞬間

爆烈出黑色的吻 

想要告訴你

風的一半像鐮刀

前一個時辰，收割思念

后來，收割了孤獨

 遇見

我們逐漸迷失的歲月

需要一些荒誕的文字填平空虛

像是在極寒時代，一堆火

突然出現。但我們不會

詢問它的來源，只是在內心

為找到源頭而生出疑問

或許，已見慣了星辰墜落

需要領會的是，有些時間已經錯過

當一個時代過去的時

一定會有另一個時代出現

那一年，我坐在空曠的山頂

看著星光愛著星光，想著

黎明遇見黎明

醒

夏夜，被寵愛的地蟲使勁鳴叫

悉悉索索聲，在草原深處拐了一道彎

此刻，若爾蓋安靜極了

忽明忽滅的星星，飄向更遠的天空

我躺在柔美的野花上，聽剛仁索潔講述

印度王子的故事

光線越來越暗，遠處

白色宮殿在誦經聲中隱匿

浩大的夜提前來臨，萬物沉沉睡去

唯有格桑花，超度一般

盛開在天地間

曼陀羅

曼陀羅開放之時，你站在崖邊上

像一塊堅硬的石頭，獨自守著

另一塊石頭的擁抱

我因預言而變得悲傷

一棵樹在黑暗中忍著痛苦

曼陀羅的莖桿上，螞蟻歪著頭

常常想，大雪之夜的寫生

是否會把世界描白，雪仍在下

和曼陀羅的白一樣

可是不管怎樣，你都在崖邊歌唱

而我，卻在聆聽《復活》時

靜靜的等待死亡

和解

苔蘚作為詞語

向大地輸送秘密

冰雪無罪，釋放時

給大地換上新裝

天空渙散，匍匐的野草

立誓要沖破束縛

禁錮在冬天的我，想著

與群星和解，與春天齊名

 立春

多么古老的命題，突然間

就讓萬物歡快起來

那就遠離冷卻的寒冬

和晶瑩的悲傷吧

邀請我，和你一起

去鄉下走走

看青巒的山，顫動的溪流

在向陽的山坡上

種上誓言，相互廝磨中

靜靜相擁，等待花開

 靜處

暮色暗淡，厚重的木門

發出沉痛的吱呀聲。坐在蒙塵的水井旁

看著倒映的月光，風吹散了心事

庭院中的老椅，銹跡漫過了邊框

挺起的海棠樹，微笑望向天空

一顆星跌落凡間，故里的故事

已變成久遠的傳說：對于

逝去的人，星星知道源頭

更多時候，它會尋找一段與時光的距離

在自己的世界里，清晰

而又閃耀的活

安定城：與義山兄對飲

安定城下雪了

我坐在城樓上，邀請義山來喝酒

繁華被北風破解，江山已是銹跡斑斑

城是悲歌，有人研究權術

有人失意飲酒

安定城把時間擋在城外

酒已過半，雪花變成

淳和的味道

城內，歡聲笑語

城外，北風縛住了讀書人的心

 冬日訪故居

有人端坐在云端，默默哭泣

有人站在廢棄的園子

若有所思

冬青染綠了白雪，飛雪飄舞的時候

朽木迷上遠山。更多的湖水

凝結成冰 

我把哀悼與悲傷寫進詩里，湖水

沉睡又覺醒。透明的空氣

又潮濕了幾分

故居像木質的楔子，鑲進去

骨頭疼痛。拔出來

心更疼痛

作者簡介：路小鋒，筆名迂梵，甘肅正寧人，省作協會員。作品散見《飛天》《鹿鳴》《廣州文藝》《星火》《延河》等，出版詩文集《行者吟》詩集《沙漏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