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草深處（組詩）

◎寄離世十年的父親

我掰著指頭數

立春、雨水、驚蟄、春分、清明

數日子后面青草一樣長長的思念

光陰的故事，一年一年消減

我有些怕，慢慢忘掉你的容顏

每當春潮帶雨，我便開始感慨

萬物以某種意義存在

但你卻不在！你只在夢中

鏡頭一樣窺我；在我教育孩子的時候

直尺一樣量我

如果光陰再慢點，我說的是

如果，你就不會匆匆離開

就會廝守著母親——你的妻子

廝守著老屋，和望哨坡那些地

年年長出莊稼

長出嫩生生的日子

剝開任何一畦，便見你的白發、白胡子

白得耀眼，叮咚叮咚如流水

積流成潭啊，無盡的懷念

成你離去時的孤獨

原野一樣

掩蓋我的哀傷，陳舊的疼

一到春天，便膨脹開來

◎青草深處

故園有蛙聲，囿于深深淺淺的記憶

青草扶著壩子，跨過河流

止于春的月色和煦風

止于搖搖晃晃的人間，續寫父親的故事

我不該，對陳舊的生活嗤之以鼻

就像，我不該用眼淚測量父親

那方矮矮的墳墓

也不該用溫存保鮮

他當兵時代的相片

軍綠色的時光混合青草味道，一縷淡淡的憂傷

我伸手撫摸父親的臉頰

撫摸帽檐上方那顆端莊的五角星

青草在身后搖曳

喚醒一個兒子，拮據的虧欠

在其踩疼的田埂之上

是的，青草倒向一邊

月色倒向另一邊

通往父親墓碑的路徑

被月色和蛙鳴，刨得很寬很寬

寬如心到心的距離

◎月光

冷寂織于幽暗的天幕

烙印星宿，修復仰望

月亮正在趕往的高度

孤獨是月光的形容詞

裝飾冷凝、客觀和空洞

裝飾失去愛的人——失去父親的我

在溫涼的世界分泌人間的痛與恨

淚水致意過去，我不是一個

乖巧、體貼的孩子，膝前的諄諄教誨

將蒼茫、虐氣和焦灼隱藏

一如月光夠不著的角落

一如風，一遍又一遍吹奏的空曠

一如遼闊無期的呼喚

被月光悄然偷換，愛的柱子傾塌

整個天空空空蕩蕩

四月再無父愛，人間又是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