鉆塔下的“博士”
-----訪山西煤炭地質勘察研究院項目負責人蘇育飛
初夏時分,中午10點多鐘,人就熱得喘不過氣來,火辣辣的太陽似乎是讓采風的藝術家們感受它的熱情,我帶好遮陽帽和大墨鏡走下大巴車,舉目四望,三面環山,湛藍的天空如清澈的湖面,有一朵白云在天空飄著,像一只雄鷹展翅飛翔,山坡上是茂密的綠色叢林,拐過一座山梁,一座鐵塔映入眼簾。地質勘察工人們的紅色工作服特別醒目,上衣背后的金黃色“山西地勘”標記在陽光下鮮艷奪目,工人們邊走邊介紹,這個項目叫“霍州煤電集團沁安煤電有限責任公司中峪煤礦瓦斯參數井”,是由我們山西煤炭地質勘察院擔任技術支撐,兄弟單位148地勘院負責施工。這是本項目四口井中的最后一口正在鉆探的井。
鉆塔目測有20多米高,鉆塔平臺也有5米左右,鉆臺上各種機器發出巨大的轟鳴聲,我們只有提高嗓門才能和工人師傅們對話。攝影家早就占據了有利的位置抓拍,畫家們聚在一起商量,他們要現場作畫,要反映地勘工人們火熱的生活。作為中國自然資源作家協會作家代表,我該從哪里入手寫呢?
我和一位負責后勤保障的工人聊起來,他說,你還是采訪我們的項目負責人蘇育飛吧,他可是一名博士呢!
鉆塔下竟然還有博士?如此高學歷的人怎么可能在艱苦的一線工作?我十分驚奇,急切地想認識這位博士。
他在哪里?
您瞧,那個上身穿工服下身穿藍褲、頭戴安全帽、戴眼鏡的小伙子便是。
我的目光在工地人群中搜索,始終沒有鎖定他,因為他一會兒登上鉆塔平臺,一會兒又返回辦公室,一會兒和工人們交談,他一定是在檢查督導工作,我不忍心打擾他,生怕因為我的采訪給工作帶來麻煩。
閑暇時刻,我和幾位藝術家登上鉆塔平臺,許多臺大型電機以及其他叫不上名字的機械在高速運轉,巨大的聲響,根本無法進行采訪,工人們有條不紊地在各自的工位上忙碌,他們黝黑的臉龐上掛滿汗珠,方形的鉆桿起起落落,我小心翼翼地挪步,生怕一腳踩空跌落下去粉身碎骨。
當我戰戰兢兢走下平臺,蘇育飛已經坐在機長辦公室等候我采訪。
蘇育飛,1985年出生,是標準的80后,他2007年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中國礦業大學,2011年本科畢業后考取本校研究生,拿到碩士文憑后,他回到山西,來到山西地質勘查院工作,工作之余他不忘學習,又考取了中國地質大學(武漢)博士,目前在讀。我問,當時為什么選擇中國礦業大學呢?他回答,那年高考我的成績在整個陵川縣排名前十,這樣的成績上個更好的學校沒有問題,因為是先估分再填報志愿,經過綜合評估就選擇了中國礦業大學,聽大人們說,男孩子學地質礦業工作好找,我想也是,我的父母都是農民,我家也沒有親戚能幫我找一個好工作,只能靠自己。能進北京讀書,是全家的驕傲,甚至是全村的驕傲,我是家里的獨子,我懂得父母傾盡全力供我讀書的辛苦,而我的妹妹早早停學,結婚生子,現在在南方打工。
采訪中間,育飛不停地向鉆塔張望,我問,需要暫停采訪嗎?他說不需要,經過幾個月磨合,我們和施工方已經配合得非常默契,只是我愛操心而已,他抱歉地笑笑。
育飛今年39周歲,但是卻顯得少年老成,這可能與他的經歷有關。
經常回太原嗎?我問。他說,工期緊,我們五一節都沒有放假,大家都堅守在工地上,這對我們地質勘探工作者來說太普遍了,我的前輩們幾個月、一兩年回不了家很正常。我最近一次回家是4月初,我都忘了家里有什么事了。工人師傅們家里有大事才請假回家,處理完事情,立即歸隊,這里的工作一個蘿卜一個坑,工人們都很自覺,長年累月,他們都習慣了,家人也理解他們。
你老家在哪?
我來自陵川縣一個農村,陵川屬于山區,過去交通不便,經濟也不發達。我父母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我只有通過自己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
育飛摘下眼鏡,側過頭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汗水,他不想讓我們看到他眼角微微沁出的淚水。
機長辦公室收拾得非常整潔,有幾棵桌擺的盆栽給這個山溝里辦公室增添了幾分生機。書架上擺放著幾本專業書籍,桌上擺著的兩瓶白酒引起我的興趣。
你抽煙嗎?酒量怎么樣?我岔開話題,問他一些輕松的話題。
我不抽煙,一般也不喝酒,因為工作太忙,怕喝酒誤事。我每天早上6點起床,早飯后七點要參加礦上的例會,每天兩次例會雷打不動。礦上是甲方,所以礦上要求做的事,我們就一定要做好。
這樣算下來,你來地勘院都超過10年了。
整整十三年了,他微笑著說,我在大學學習的專業就是煤層氣開采,現在干的工作正好專業對口,在這里能發揮我的專長,所以我從來沒有想到過要離開這里。對這一行有感情了。他的聲音微微顫抖,男兒有淚不輕彈,真是好樣的!在我們國家各條戰線上,正是有這樣扎根基層的優秀科技人才,國家建設才會取得一個又一個巨大的成就。
談談家里的情況吧,媳婦和孩子都好嗎!
我媳婦在太原工作,她是我初中同學,我們青梅竹馬的。彼此了解對方,我們的感情很穩定。兒子上小學五年級了,和我很陌生,因為我陪他的時間很少,他也不主動給我打電話。媳婦和兒子從來沒有來過工地,我害怕他們看到地勘單位的艱苦,再說,他們來了,勢必會影響到我的工作,你說對不?我父親今年六十四歲了,一個人守在陵川老家,媳婦工作忙,母親便來太原幫我帶孩子,真對不起他們,老了,還讓他們兩地分居,也是沒有辦法。
育飛出去轉了一圈,給一個工人說了幾句話后,又匆匆返回。像這樣的野外工作,這么艱苦的工作環境,你參與了幾個?
這里的條件還算好的,過去我們在榆社、左權、柳林、沁水等地干活,條件比這艱苦得多,那一年在榆次,一個項目正好臘月開工,我們就在工地上過的春節。除夕夜,機器仍轟隆隆地響,幾十個大男人在工地上吃餃子,我讓后勤把餃子送到鉆臺上值班的工人手里,我們約定,都不往家里打電話,免得大家情緒波動。還有一年在榆社工地,寒冬時節,北風呼呼地刮,夜晚下起了大雪,白天白茫茫一片。我們所有的通信工具全部自動關機了。如果工地附近沒有村莊,我們晚上就地搭建帳篷,吃住都在帳篷里解決。
我面前的育飛,忽然變得高大起來,想不到一個80后的年輕人內心如此強大。一定有一個信念在支撐著他。只是沒有說出來。
說說你們的專業吧。“煤層氣”是不是農村家家戶戶通用的那種氣體,我們不懂,把能燃燒的氣體統一稱為“天然氣”?我傻傻地分不清這兩種氣體能源的概念。
煤層氣的載體是煤,天然氣的載體是石油,二者有不同之處,也有相同地方。我們國家的煤層氣是2017年才發展起來的,我在讀博士專業就是煤層氣開采,所以在省里被同行稱作“專家”。我們國家煤層氣開采使用比較晚,2011年,外國公司在河南打了一個水平井用了一個月,而同樣的工作量,國內的公司卻要用9個月才能完成,這就是差距。外國人卡我們的脖子,打井費要了一個億,憑什么啊,這明顯就是敲詐!中國人不服輸,經過短短幾年的追趕,在煤層氣開采方面,現在他們人能干的工作,我們也能干,并且比他們的科技含量更高。
育飛講得眉開眼笑,我也聽得心花怒放,身邊的幾位藝術家都豎起了大拇指。
育飛的手機響起來,是家里打來的電話,他解釋說,家里換了一臺洗衣機,安裝工人找不到地址才打電話給他,看起來他在家里也是一枚暖男。
展望一下未來吧,有未來才有希望!
育飛說,我們的地勘單位面臨著許多問題,一個是找礦難的問題,經過幾十年的開采,找礦越來越難。地質勘探行業轉型勢在必行,現在我們系統好多單位已經開始開辟新戰場,比如地災防治、生態修復、測繪等方面,有的單位已經取得了很好的成績。第二是機構改革,政府斷奶,在過渡期5年后,地勘單位的日子會更難過,我們應該怎么面對?行業競爭日益激烈,能不能探討找礦和采礦相結合的辦法運作,這樣既能保障這支為國家做出貢獻的地質勘探隊伍,又能讓他們發揮特長,為國家基礎找礦、戰略找礦再立新功。第三是我們培養了一大批業務非常熟練的農民工,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將要面臨退休。他們給國家做出過貢獻,他們不是軍人,卻有軍人一樣的一腔熱血,他們為大家,舍小家,吃苦耐勞,默默無聞,國家應該讓他們有尊嚴地生活下去。
一個80后的年輕人,不僅業務精通,而且具有家國情懷,可以想象,若干年后的育飛 一定會勇立潮頭,翱翔天際。
工地狹窄的會議室里,幾位畫家的作品即將完成,畫面上是漫山遍野茂密的森林,是云海中起伏的山巒,是高高矗立的鉆塔,是手持儀器的穿行曠野的地勘人!
午飯我們在工地宿舍旁的小飯館湊合了一頓,這頓飯最簡單,但吃起來卻感覺香甜可口,育飛給每個人敬酒,幾杯酒下肚,大家都沒有了剛才在工地的拘謹,藝術家和工人師傅們都成了兄弟姊妹。
大巴車在公路上疾馳,車窗外的天空依舊蔚藍,表里山河風景如畫,我的腦子一直在回放剛才的采訪,年輕的蘇育飛是山西地勘人的杰出代表,中國新一代地勘人已經接過接力棒,我堅信相信我們的地勘事業一定會披荊斬棘,從勝利走向勝利!
2024.5.23
作者:趙光華,中國自然資源作家協會會員,簽約作家,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地質大學(北京)首屆駐校作家。山西省永濟市作家協會副主席,發表文章多篇,共60余萬字,出版中短篇小說集《林中鹿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