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創作新戲劇本
古鎮新戲社搭起來了,成員名單也定下來了。“‘真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啊!這東風就是‘新編文明戲劇本’。還是請教子敬哥啊,不,應改口稱書記;不,應改稱‘同志’了。請教子敬同志,他一定有好辦法哩。”她這么想著就向“子敬同志”走近了幾步。
她想請教他了,可她欲言又止。在她看來,他精力那么集中,也是碰到了難題或需要整理提煉的時刻,這個時刻就是他要突破的時刻,是最艱苦也是最有希望的時刻。要是打攪了他,就打亂了他,就妨礙了他……總之不是問他的時刻,還是自己苦思苦想吧。她這么一思忖,反而自己一下就有了信心了。她開始清理自己的思緒,打算從中找到線索,或就是子敬同志常說的啥來著?啊,啊,是了,就能找到“啟迪“。她于是在思緒的云山霧海中漫游……
……那是幾天前的事了。那天,也就是她看六圣在茶館散發傳單的第三天,她是第二次進茶館聽川劇“玩友”,同時觀察民眾的動靜。那天她剛一邁進茶館就被“戲尖子”易劍鋒迎住了。
“小姑娘,啊,你看我的記性真不好!啊,新學堂的高才生今日蒞臨,今晚的川劇‘玩友’必定增輝添色!”“戲尖子”佯裝不熟悉她,特意恭維她。經他這一煽情,周圍所有的人都向她投以稱羨的目光。
她感到臉面一陣潮熱,害羞起來。驀地她又鎮靜下來,“我也裝模做樣,見籽打籽!”她這么想著就落落大方地回道:“不敢,不敢,要說‘新學’我只學了點皮毛,至於‘傳統文化’我也是‘一竅不通’。今日來是專門向川劇眾‘玩友’老師們討教,尤其向‘百戲尖子’戲劇大師您討教啊——!”話畢還特意親切地向百戲尖子和眾位‘玩友’抱抱拳。
“別客氣啊。”百戲尖子易劍鋒一轉真誠而懇切道:“你要是創作個現代新戲劇本讓我們演出,這對于在本鎮開拓新文化、新思想、新‘革……’”他眼珠一轉急忙改了口:“‘新格局’,那是最好不過了!”
“那我還是一步步地學習與嘗試吧。”她經了認真的一番琢磨,然后慢言慢語地訴說起自己的想法:“我先寫一個文學本子(就算是一個文學故事)吧;再下來呢,我將它改寫成一個小話劇;然后,我再將它改寫成一個小歌劇。——你看,到了這一步,你就將它改編成‘現代川劇’新本子吧。——見笑了,我這是胡思亂想啊。哎呀!我亂想是亂想出來了,可我還不知道能不能亂做得下來啊!”說完自己先笑了,笑得那樣羞怯與可愛。
“好!小姑娘,啊,你看我又來了,這樣吧,我還是稱呼你的芳名更好啊。那——你的芳名是——?啊,那我就稱你為‘小秀’好了。”他不愧是‘百戲尖子’在人眾面前將‘熟人’當作‘路人’演飾得維妙維俏。“小秀,你與我不謀而合啊!你就趕快將新戲本子搞出來吧。”
“好呀!經你這么一鼓勱,我就更有信心了。——不過,我心里空蕩蕩的,咋才能獲得一個故事啊?”她顯得十分誠摯。
戲尖子也真誠地侃侃而談:“先觀察周圍的生活,就可以獲得‘情節’,然后仔細琢磨人物。接下來才注重文學修飾。為了提高你的素養,還要多閱讀一些文學作品和一些劇作品。”
“謝謝大師的賜教!”陶玉秀十分高興:“——今晚唱哪一本呢?啊!那——,我今晚先來體驗川劇《王寶川與薛平貴》吧……”
她與他一都為本次成功的交流而心遂意滿地笑了……
她到此刻滿腦子的生活,情節,人物,文學,素養,劇作……她不經意地從羅子敬的書櫥里取下一本書,定睛一看,這是一本《紅樓夢》下冊。她隨意翻看了幾頁,正好看到《黛玉之死》與《寶玉出家》,她被書中情節所打動,她竟嗚咽起來,她瞥見子敬抬起頭投來那驚異的目光,急忙掏手絹擦干自己的淚水。
羅子敬輕輕走過來站在她的身旁輕撫著她的肩膀,用探詢的目光看著她。好一陣兩人都沒有說話。
羅子敬終于打破了沉默:“傷感了?流淚了?——那——,為了啥啊?”
“有點。唔。只為書中人物的悲慘命運,喏,《紅樓夢》……”她感到傷感還沒止息,語句毫不連續與流暢。
羅子敬看了看陶玉秀又看了看她手中的《紅樓夢》緩緩地說,好像在回憶:
“這《紅樓夢》的確寫得很好,很感人。這是思維藝術。要是看越劇,那是視覺、聽覺與思維三者結合的藝術,真是感人至極。世人都知道,越劇以演繹愛情戲、特別是愛情悲劇見長。越劇《紅樓夢》把曹雪芹的長篇小說《紅樓夢》的主題與內函、人物性格與深層心理都表現得淋漓盡致。先別說別的,就提提觀眾被感染的情景吧。那所有的觀眾的心力都全部被牽引到整個劇情中了。僅《葬花》一場,我注意到我四周的觀眾無論是男的女的一都在拭淚。我也覺到兩眼濕熱。到了《哭陵》那一場,那抽泣聲、嗚咽聲與嚎啕聲攪和在一起,震撼了整個劇院。我也禁不住用手指抹掉從眼角流下的長長的淚水。我不經意尋視了四周,發現我身側的大男人兩只袖管交替抹淚都已濕透在那燈光輝映下晶瑩閃亮;前幾排的女士更換了備用的手絹;我循著那嚎啕聲轉頭看去,身后側的一位打扮得珠光寶氣的青年女子哭得最傷心,腳下丟了好幾塊手絹,身邊的高大的男青年迅疾將顯然是事前備好的長長厚厚的毛巾塞進她的手里。她用毛巾往臉上一蓋撲在他的胸膛上將那行將止息的嚎啕聲“哇”地倏然又暴發起來,經了她的引動那嚎啕聲又驀地高漲起來。我也不禁回過臉擦抹我面上的淚水與鼻涕。真是……”
“你咋去上海看越劇了?”陶玉秀睜大眼睛十分不解。
“那是同班同學帶我去的。”羅子敬似乎發現自己眼角快透出淚水,便急忙眨眨眼平息了自己。
“那——,”陶玉秀呼吸有些急促,顯然警覺起來;“是女生?”
“那是男生。是一位極好的男生啊!”他看了看她微微一笑。“我們都是一心愛國滿腔熱血的好青年。他現在在前線扛槍戰斗哩!”他也漸漸平靜下來,接著解釋道:“那年寒假我伯無錢給我回家的路費,我正打算留校,他邀我去上海他家玩,還為我管包吃住行。就這樣我就獲得了看越劇的機會。”
陶玉秀“啊啊”連聲,所有的猜忌與懸心都已煙消云散了。她靜靜地坐在那里定定地望著羅子敬,面上笑成了一朵花。
這次是陶玉秀打破了沉默:“我不明白越劇《哭陵》咋那樣感人?那寶玉哭陵是咋樣的哭法噢——?”
“這個,”羅子敬覺得那戲的場面太悲了,原本不想說。“……”
“這有啥噢!我會很堅強的,”陶玉秀直了直腰顯現自己的堅定,并拿目光鼓動羅子敬往下訴說:“戲歸戲,現實是現實啊!快說吧,也許對我創作一個新戲本子頗有助益哩!快說說吧,呵——。”
羅子敬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便心情沉重地訴說起來:
“在一片鼓樂喧天的氛圍中,只見寶玉猛力拔掉頭冠,脫掉紅袍,甩掉一只喜鞋,撥開眾人沒命直奔黛玉靈房,一見黛玉的靈牌就悲嚎著撲上前去呼天搶地,用手拍擊著靈案用頭撞擊著靈案,嘴里不停地呼喊著:‘我來遲了!我來遲了!我來遲了啊——!’漸漸就暈倒在地。
“待紫娟給寶玉喂了幾口水,寶玉才漸漸蘇醒過來。一俟醒來,他就拉住紫娟的手:‘你,你,你,怎么不服伺好黛玉啊——!’紫娟奮力一甩手:‘怪我!才要怪你哩!是你沒了良心!背叛了我家主子啊——!’‘都怪我!都怪我啊——!’寶玉又悲痛欲絕,‘可你哪里曉得啊——!……’
“寶玉漸漸緩過氣來,就追上紫娟逼問。這段唱真叫人柔腸寸斷、淚眼滴血。寶玉唱道:
問紫娟,我贈姑娘的書簽今何在?
問紫娟,我贈姑娘的詩稿今何在?
問紫娟,我贈姑娘的佩玉今何在?
問紫娟,我贈姑娘的鸚鵡今何在?
……心愛的人已不在了,他萬念俱灰……在愰惚中猛然聽得遠處傳來寺廟的鐘聲,他毅然拂袖而去,終于選擇了自己的歸宿……”
“據我的記憶,《哭陵》這段大致就這樣了啊。”羅子敬雖然已結束了自己的訴說,可好不容易才從那蒼涼、悲哀、凄楚的劇情中走了出來。他一抹眼角的濕潤沖陶玉秀微微笑了笑。
陶玉秀也望了羅子敬一眼,不知咋的便低下頭暗自神傷。
羅子敬似乎曉得她在想什么,可竟究不完全明白她的心理;他好像悟出了她的心事,可竟究不徹底探透她那深沉的思緒;他儼然觸摸到了她心潮的起伏,可竟究不完全探索到她那支配與主導千萬條心緒的關鍵點;他自以為了解了她,可終究不完全讀懂了她。他站在她的身旁用手輕輕地愛撫她那頭,她那青絲,她那臉,她那下巴……她那唇,他身子一震就要去吻她那滾燙的唇……卻倏然停住了,他覺到一種道德,一種他以為十分神圣的道德,一種珍惜她同時也珍視自己的高尚的道德,他迅疾以理智取代了那幾乎難以自控的沖動,他更貼近了她,用極親切極敬重極熾熱極純潔的愛去愛撫她那誠摯而又純潔的心。
“您,沒事兒吧。”他關切地問。
“沒,沒事兒。”她真切地回答。
接下來是沉默,好一陣沉默。
不知什么時候陶玉秀緩緩地站了起來,身子緊貼著羅子敬的身體,她那兩只水淋淋的眼睛注視著他,一對酒窩透著親切的微笑。她開始柔情輕語:“我是深受感動,不,我猶如身臨其境……”
“不會是自比書中人物吧?”羅子敬依然關切地問.
“不,不,我倒是有點‘觸情生情’啊。”陶玉秀認真地說,還勇敢地拿眼睛盯視著他探測他的反應。
“怎么個‘觸情’?”他認真地討教道:“又是怎么個‘生情’呢?”
“說真的。還是說假的?”她猶豫著。
“當然說真的啊!”他認真起來。
“真的?”她依舊猶豫著。
“不是‘蒸的’難道還是‘炸的’不成?”羅子敬逗樂著自己竟然先笑了。“別賣關子了,我的二小姐呀!”
陶玉秀眨眨眼羞怯地低下了頭。過了不一會她又勇敢地抬起頭來。“也許,也許,啊——,你可別嘰笑我啊!——那好吧,我就說啦,呵——”她咽了一口靜了靜氣才開始了說:
“我說那寶玉與黛玉相愛得那么深沉那么真摯那忠貞那么……我已意味到了卻咋也說不上來的‘那個’的‘那么’了,他倆的愛可說是‘堅貞不移’了吧,按常理‘有情人終成眷屬’,那他倆為啥不早成婚呢?——慢著,你先別急著回答。
“這種純潔的愛忠貞的愛,書上有戲上有,那世上有嗎?!——慢著,你也先別急著回答。
“要是世上也有的話,那相戀的一方不幸不在人世了,那另一方一定會痛不欲生嗎?——別急!
“那——,一旦女的一方不在人世了男的會哭靈;那——,男的不在人世了女的又會是啥光景呢?——呃!勞煩你一一作答吧。”陶玉秀慶幸自己一口氣說完了長長的一串話,提出了一層接一層的疑問,顯現出愜意與滿足,面色紅潤,洋洋自得。也畢竟覺到十分疲累,一邊喘息著,一邊還拿右手掌輕撫著胸膛仿佛要延緩自己那正在加速的心跳。
“首先我要說,他倆不是不想早成婚,他們想了,可是鳳姐反對,賈母反對,還有那么一群人反對——不,那簡直是一股勢力在反對,注意——我說的是一股‘勢力’啊!
“其次,這種純潔的愛忠貞的愛,不僅書上有戲上有,世上也有,而且世上更是先有。應該說‘世上有才書上有戲上有’啊!在世上比比皆是。也許我……”他本想說我倆正好就是其中一對啊,但他不愿自比書中人戲中人又勾起她的那種‘生情’以致引發出的那種‘傷感’。于是他特地這樣連接他的句子:“也許,我要一口氣往下說。
“那世上一對戀人有一方不在人世了,另一方自然會痛不欲生。自然的,自然的。
“一旦女的一方不在人世了,男的一定會哭靈。如同寶玉一樣啊。一旦男的不在人世了,那——,那,女的也許會更加痛不欲生,那光景也許是‘呼天搶地’‘死去活來’‘昏厥于地,半響難以蘇醒’。也許就是這樣的光景吧。——你以為呢?”
羅子敬回答后雖也覺到有些疲累卻已興奮不已,面上微微泛紅,兩眼也閃著光華。他面上卻又一下消褪了興奮之色。他想他這一連串的解答或許未必能令她滿意;或許未必不導引出新的疑問;或許未必不招致新的傷感。他靜靜、定定地看著她,不知此刻她是什么心情,也不知自己竟究已是什么心情了。
不知又到了什么時候陶玉秀獨自坐了下來,仿佛在思考,在木然無緒,在……這倒令羅子敬揣摸不定。
陶玉秀突然轉過頭仰望著他:“我倆算不算得深深相愛了?好,你說是了。那,結婚的事不說馬上吧至少在近期啊!你說呢?”
“熱戀之后應該結婚,這是必然啊。”羅子敬顯得十分自信。“在我看來,戀愛是動態的而婚姻是靜態的。也就是說,從初戀、愛戀到熱戀是一個美好的發展過程。而熱戀又更是從一個高峰到另一個高峰無限升華向上發展的過程,這一過程充滿愉悅、愜意、甜蜜與幸福,且沒止境與窮盡。——請別介意也別打斷。——而結婚了,就到了一個致高點不再升華了。在這里,有的只是男女雙方的生活責任。你對他負責他對你負責那方都不會也不愿越軌。聽好啊,外遇,那是一種罪惡的越軌行為啊!是不能容忍的。——至於我倆近期或稍后結婚也可以,只是我覺得那樣我就太自私了。你還要上高中上大學或許還會有更高的深造。你在我的眼光里是一個天才,好,別抬舉得那么高,也致少無比聰惠,是常人不可比擬的。我不能做了你的絆腳石,讓你做了換取我幸福的犧牲品。早點結婚,我何尚不想啊。我要這樣做了,我還算是君子嗎?”
陶玉秀聽了無比感動,站起來深情地望著羅子敬。想說許多的話卻一下又無從說起。
她理了理思緒終于說了:“一個時期以來特別是現在我已深感甜蜜與幸福。——可我更要的是要擁有你的愛,長期擁有你的愛!結婚了,我倆固定了,確立了生活的責任。我要我對你的生活責任也要你對我的生活責任,我倆要終身相守。——唔,我怕……怕,我就直說了,我真怕別人把你從我的身邊搶走,哪怕搶走一分一秒,我都不能容忍啊!”說著她面上浮現出了擔憂與心悸的神色。
她突然輕聲哼唱起了川劇《秋江》(《陳姑趕潘》)來:“你看那鴛鴦鳥兒,成雙成對,好意似和美的夫妻,白日里并翅而飛,到晚來交頸而眠。我與潘郎雖則是相親相愛,怎效得那鴛鴦鳥兒,一雙雙一對對,飛入在那波浪里——,里呀噢噢噢啊噢——!”
“別這樣,我們不是時刻在一起嗎?!”他知道她心緒的糾結。想盡心撫慰她。“我倆在一起是那樣的沉迷、愉悅、甜蜜與幸福,我不能沒有你,你也不能沒有我啊!”他說著說著不禁又從心里涌出了幾句心聲:“信你超過信自己,愛你超過愛自己。分分秒秒緊相伴,時時刻刻不分離。”
陶玉秀笑了,笑得免強,她依舊黯然神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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